当前位置:首页 文学艺术
周志强:“国家主义”之后的梦想成真 
作者:[周志强] 来源:[《中国社会导刊》2006年第11期] 2009-12-01

    小时候,老师问我们的梦想是什么,常常就回答,“做工程师,为国家铺设桥梁”,“做一名老师,教育祖国的下一代人”,“做科学家,为我们国家的现代化作贡献”……个人的职业梦想总是和国家的现代化梦想紧紧联系在一起。这种个人梦想里面的“国家主义”倾向,使得人们觉得,只有对国家有贡献的职业里面才会有个人梦想的实现。
    1983年一部当时很有名的电影《夕照街》,讲述一个胡同里面的年轻人的各种梦想:待业的石头盼着有个工作;退休的郑万全想办个服务联社;推土机手吴海波想发明新式爆破法;石头妈盼着丈夫平反……个人的梦想总是期待着国家的承认。纯粹私人的梦想被叙述成“痞子生活”或者“道德堕落”。李鹏飞想要找个香港的阔女婿,小娜则想出国到世界各地转转。这一老一少成为小人或者爱好虚荣的人。扑克迷老孙头、养鸽子的二子、大头、小机灵等则是“不务正业”,需要最终被改造成“有为青年”。
    这部电影无意中暴露出国家主义时代个人梦想如何被悄悄规训和控制的状况。游玩、娱乐、消闲被看作是堕落的行为,只有诸如发明创造、建设家园等等才被认为是“成功”。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城市改革与商品经济的发展,使得人们的价值认同发生了重大的变迁。个人的成功之梦,逐渐从国家的规范之中走了出来。那些所谓玩物丧志的事情,也有可能成为个人成功的标志;而那些有利于国家的职业,也因为被涂上个人梦想成真的色彩而受到关注。
    1997年冯小刚导演的贺岁片《甲方乙方》充分显示了后国家主义时代个人成功梦想的多元与拜金的状况。中产阶级形象,逐渐成为人们心目中成功的一个价值标准。在电影中,四个年轻人开办了名为“好梦一日游”的公司,以游戏的方式专门满足人们各种荒唐的欲望和梦想。这个职业本身已经戏谑性地说明了不直接符合“国家需求”的消闲、娱乐等等活动,也可以成为人们赚取资本并博取社会地位的有效方式。“变得有钱”,同时具有良好道德,成为这部影片的核心价值。而“好梦一日游”的背后,是对荒诞不经的个人欲望的肯定与鼓励,并在最终凝聚为一种“中产阶级地位”的冲动。在电影中,传统的英雄主义角色遭到善意的嘲笑,一个厨子的红色英雄之梦不得不以失败告终,而踏踏实实的现实生活与离经叛道的私人欲望组合在一起,被看作是普通人生命状态的真实写照。也正是在这一年,一位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舍弃了人们认为有地位、有身份的国家单位工作,投身到被警告为“泡沫经济”的网络领域中。他创办的“网易”公司,提供了第一个双语制的邮件系统。
    在“上网”被看作是有害于人们正常生活的时候,网易经历了各种各样风险。在众多负面的预测中,人们还是看到这个网络公司慢慢壮大,一个十几人的私人小企业,最终成为拥有近300员工并在美国公开上市的知名互联网技术企业。自此,丁磊的经历成为今天很多年轻人心目中的“成功神话”:坚守个人的梦想和选择,而不再简单地听从国家召唤,去打造属于自己个人需要的生活空间。在丁磊的神话里面,“创业”是一个关键词。个人的积极奋斗,富有远见的自我设计,投身到充满未知数的新的生存领域中……“创业”这个新流行语的出现,凸显出目前年轻人颠覆传统职业价值秩序的冲动。大学路边高谈阔论的学子,电视机里面名人经历的自传,无不谈论创业的理想或者观念。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想法、各种各样大胆新奇的设计,打造出我们这个时代繁华陆离的个人成功梦。崭新的成功模式,造就了浪漫的个人想象。发生在2005年“超女”热潮,将这种浪漫的想象带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李宇春的成名,伴随着无数年轻人的狂热,也激起了很多人的向往。在“超女”的海选现场,女孩子们热情洋溢,成名的冲动与参与一场市民自发的历史性运动的骄傲,养育了整个社会对“超女”的关注。
    如果我们把电视看作是一个具有深刻地相互感染作用的“广场”,在这个广场上激发起来的个人梦想,很快造就了遍及全民的热情。“超女”和对“超女”的谈论,令我们感受到今天中国生存梦想的乌托邦色彩。一个平平淡淡的少女,可以通过大众的手指,变成《时代周刊》的封面人物或者年轻人投选出来当代英雄。人们并不关注这个人物的社会贡献,而是寻找机会,通过媒体形象的认同作用,将自己想象中的“完美青春”寄托在李宇春、周笔畅或者尚雯婕身上。
    在这里,如果说丁磊建造了商业成功的个人神话,那么“超女”则激发了浪漫生活的个人激情。前者是对已有的生活样式的超越,后者则极力寻找现有生活的潜能和魅力。一方面是超越日常生活,另一方面是认同日常生活,不同的指向,共同承诺现代性条件下的自我设计与个人想象。
    在2006年超女冠军尚雯婕身上,知识女性的自强、白领阶层的身份,养育出一种傲然独立的生活姿态。也正是在这里,新一代超女事实上活化为现代中国“中产阶级形象”的典型诠释。活力四射的个人激情,浪漫洒脱的职业姿态以及无所顾忌的享乐与冲动,这正是国家主义极力训导和避免的种种人生景观。
    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我们可以看到,国家意识形态与个人的梦想形态之间具有相当距离的分离。大众传媒直接勾连大众梦想,“成功形象”本身变成了一种可供消费的意识形态。人们对于个性生存的追求,才是今天个人梦的核心所在。
    做一个成功的人,事实上意味着做一个“不一样”的人。寻求变化,而不再是国家主义时代的寻求稳定;跟随体验,而不再是国家主义时代的跟随领导;服从资本,而不再是国家主义时代的服从政治。无论是丁磊、超女,还是姚明、刘翔,都最终以这样的不一样的人的形象,维系人们的梦想。
    与之相关的是,现代传媒紧紧把这种个人梦想中的形象捆绑到美仑美奂的白领化生活的场景之中。中产阶级的审美景象,变成了人们眼中实实在在的现实空间。在一则广告里面,“维维豆奶”,出现在自信而洁净的妻子、西服笔挺的丈夫与清风吹过的落地窗户、阳光遍地的别墅房间场景之中。洋溢着充实、自主的诗情画意,也伴随浓情蜜意的天伦关爱。这种舒适和健康,已经变成今天中国社会个人梦想的关键内容。在这上面提到的《甲方乙方》这部电影的结尾,一对夫妇常年分居,得了绝症的妻子渴望一套自己的住房。姚远把自己的新房借给了他们。白色的窗帘、干净的木质地板,阳光洒在房间里面的床上,女主人在满足的眼神中离开这个世界……这个场景暗示着一种非国家主义的新的价值观状况:只有具备中产阶级的生活,才是真正有质量的生活。
    那么,在今天,个人的梦想是不是完全走出了国家意识形态的视野呢?或者说,是不是中国的社会梦想与个人梦想毫无瓜葛了呢?事实上,个人梦想的这种历史变迁,正是国家意识形态历史变迁的一部分。作为一种社会无意识的思想力量或者说象征资源,国家的梦想召唤最终不仅要通过个人的冲动与向往才能实现,而且,也是个人梦想最为根本的落脚点和支撑点。
    简而言之,中国梦,是由无数的个人梦想组成的,同时也构造着无数的个人梦想。自从邓小平提出改革开放的国家蓝图,中国社会就开始了自己的“造梦工程”。庞大的市场与灵活多样、不断变革的管理模式,生机勃勃的消费潜能与有条不紊的政治调控,这里面种种国家形象的良好设计,都与一个国家的总体梦想设计紧密关联在一起。我们不妨把这个国家的梦想设计称之为“小康召唤”或者“小康神话”。通过个人的积极创造,全面进入一个小康社会的梦想,也就凝聚为今天人们个人梦想中成功形象的政治内涵。
    小康召唤成为目前中国社会最为基本的意义与价值的召唤模式。大众传媒对于种种个人成功者的形象设计和装潢,都是这个小康工程的一部分。在这里,“小康”这个概念内涵变得非常丰富:从中国的现代历史进程方面看,这个词汇代表着进步、公平与富裕;从中国新的政治形象的自我设计来看,这个概念意味着人文、亲民和理性;从中国社会的结构变迁来看,这个概念又表征着对一个新的社会阶层的呼唤与认可;而从中国社会的思想根源来看,这是中国文化传统想象中的理想社会的象征。
    按这样的思路,我们也就不难认识到,小康召唤鼓励生机勃勃的个人梦想,并且把这种生机勃勃的个人梦想当作国家进步与发展的总体战略的一个重要部分。这也就不难理解,今天的中国大众传媒为何不遗余力地打造各种白领生活场景的原因。
    有学者曾经提到,中国的社会文化与价值意识已经走到了“后社会主义”的时期。在我看来,这个时期的基本文化逻辑,已经由国家主义时代主流梦想控制和规训个人梦想,转变为国家与个人的“梦想共谋”。偶像的召唤、资本的鼓励、形象地感染与浪漫的社会空间的塑造,已经成为今天“中国梦”的重要形态。
    在今天的教室里面,我们已经很难再回答老师提出的长大了做什么的问题。中国社会的梦想体系已经融入到了全球现代性的进程之中。职业生涯里面的个人价值,也许只是一个人价值的小小的一部分。通过职业与国家的联结来缝缀个人的梦想,不再是我们的生活。


相关文章:
·驳崖山之后无中国:我看明朝及以后的中华文明传承
·赵丹阳:《报任安书》——惨遭宫刑之后的大彻大悟
·葛剑雄:不可说厓山之后再无中国
·风雪还故乡——移民美国之后什么样?
·彭蠡:儒门心法千载之后再现人间
大六经工程 |  国学网站 |  香港中国文化研究院 |  联合早报网 |  时代Java教程 |  观察者网 | 
环球网 |  文化纵横网 |  四月网 |  南怀瑾文教基金会 |  学习时报网 |  求是网 | 
恒南书院 |  海疆在线 | 
版权所有:新法家网站  联系电话:13683537539 13801309232   联系和投稿信箱:alexzhaid@163.com     
京ICP备05073683号  京公网安备110108020135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