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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希孟:从国家主义到世界主义 
作者:[安希孟] 来源:[《世界民族》2003年第5期] 2009-06-22

    内容提要:“世界政府”的观念乃出自西方,哲学家康德认为“世界联盟”和“世界政府”最终会形成。世界主义的倡导者主张对武力进行国际管制,组织“主权国家联盟”,共同维护和平,消除战争,这是先哲的理想。马克思主义认为“祖国”是历史的概念,共产主义实即国际主义和世界主义。

    世界主义(cosmopolitanism)曾是人类的美好理想。世界主义反对只顾本国的利益而不惜牺牲他国的安宁,主张以全人类的利益为目的。古希腊斯多葛派萌发了世界主义的幼芽,近、现代更是有人揭橥“世界主义”的旗帜。世界主义是对民族主义和狭隘邦国主义的棒喝。古往今来,不少优秀学者曾提倡“四海一家”、“大同世界”的理念,“国家主义”则被斥为一种狭隘的民族主义思潮,它强调国家至上,否认阶级差别,鼓吹“民族优越论”,制造国际对立。



    世界主义在欧洲源远流长,它始于古希腊斯多葛派,又在基督教中得到发扬光大。世界主义的首倡者斯多葛派提倡人类乃一整体,主张建立一个以理性为基础的世界国家,世界乃每一个人的祖国。世界主义不强调民族传统,主张淡化民族主权。塞涅卡说:“我来到世界并非因为想占有一块狭小的土地(故国),而是因为全世界都是我的母国。”马可·奥勒留说:“就我们是理性的存在者来说,理性也是共同的……这样,我们就是同类公民(fellow-cit-izens)了,因而在某种意义上,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国家。”据此,每个人都是大同世界的一员,同一个普遍理性支配着每一个人。他提出要“爱人类”。他说:“就我是安敦尼来说,我的城邦与国土就是罗马;但就我是一个人来说,我的城邦与国土就是这个世界。”这是一种具有泛爱色彩的世界主义。这里的“人”乃普遍的,不分种族、肤色的人。他又说:“地上所有的国都是一个家。人人都是至高的宇宙国家的一个市民(公民)”。他还说:“人呀,你一直是这个大国家(世界)里的一个公民。”这就是说,对人类而言,国家不过是世界的一个公民,正如个人是国家的公民一样。莫泊桑斥责家国主义“是一种宗教,是孵化出战争的鸡蛋”;约翰逊说“爱国主义是歹徒的最后庇护所”,他指的是假邦国之名以欺世;萧伯纳主张从人类清除家国主义者,否则,和平世界不会降临;威尔斯说,邦国主义已经变成仅仅是一种民族自我肯定和没有建设性义务的为国旗而欢呼的情绪;罗曼·罗兰说,必须经过“母国”达到“人类”这一层楼。近代世界主义主张淡化国家民族界限,组织“世界政府”,统一各地的货币、经济与文化。
    康德认为,人类应本着世界同胞之精神,互相团结,以协谋发展。康德曾论述《世界公民观念之下的普遍历史观念》(Ideafor a UniversalHistorywith a Cosmopolitan Purpose,1784)和《永久和平》。他曾设想一个包括地球上所有民族在内的多民族的国家,即世界所有民族合为一个全人类的国家(civitas gentium)或“世界共和国”。他说:“既然大地上各个民族之间普遍占上风的共同性现在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以致在地球上的一个地方侵犯权利就会在所有的地方都被感觉到,所以世界公民权利的观念就不是什么幻想的或夸张的权利表现方式。”康德的世界主义的出发点是:人类社会终将达到最高阶段———世界大同、永久和平的阶段。他认为,人性最坏的表现莫过于民族之间的敌对,到处存在彼此的征服或侵犯。对此,只有每个国家都服从于国际权力(配备有公共法律),才能加以制止。他赞成一个“普通的国际国家”。他主张在国际权力上实行博爱亦即世界主义。他认为,从博爱的前提可以引出世界主义和世界公民,并引向国际权力。
    康德笔下的“永久和平”是指各个国家的联合和世界大同,是指人类由野蛮步入文明的历史进程。康德提出的“永久和平”的正式条款有三项:(1)每个国家的公民体制都应该是共和制;(2)国家权力应该以自由国家的联盟制度为基础;(3)世界公民权利将限于以普遍的友好为其条件。康德表达了世界主义的理念,他把教育解释成“人变成人”的过程。可见,世界主义需要教育,并非自发产生的。美国哲学家、教育家杜威也看到了科学、商业、艺术是超越国界的。他说:“就全体人类相互……联合和交结而言,国家主权属于次要的和暂时的性质,这个思想必须灌输给学生。”
    纵观康德的世界主义,我们大致可以勾勒出古今世界主义观念的一些共同要素:(1)相信人性本来不那么坏,即使人性败坏,也并非不可救药。因为人心思善,故有可能建立和平、统一的世界。(2)世界主义不能以战争手段建立,而应通过教育建立,世界主义相信和平与博爱的力量。(3)世界主义相信人类历史的进步,不以悲观态度看未来。(4)世界主义说国家应是理性的,乃是要人们推翻现行的不合理的国家,这样,来自强权方面的暴力将会减少,自觉守法的人将会增加,各民族之间的外部关系将更像“世界公民”的关系。(5)世界主义并不废除法律,相反,未来的世界政府将“依法治世”。在未来的世界大家庭中,肯定会实行法制、民主、自由、博爱,不会取消法律、法庭、制裁、监狱。康德认为,一个完善的人类社会是以“法治的外部关系”(即国际关系)为条件的,国与国之间的“非社会性”即对抗性要靠法治来克服,通过不可避免的“对抗”来实现安宁与幸福。(6)世界主义不是无政府主义,也不是和平主义,和平的实现有赖于对违反人性的现象以武力克胜之。(7)世界主义也绝不是大同主义,相反,在世界主义中,各地的特殊性将充分地得到承认与尊重,除非它违反人类公德。世界主义包含着自由、民主与人权,自不待言。世界主义同“王道”、“霸业”毫无共同之处。(8)世界主义乃是一种预言,一种仅在将来实现的理想。为此,人类可以无限地趋近。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国家的威信逐渐丧失。在国家形态高度发达、完备的国家里,这种情况尤其普遍。人类终于认识到,以国家为中心的国家主义是有害的。国家主义,即崇拜民族国家集团的力量,在西方是晚近的事。人们奉自己的国家为神明,认为它享有神圣的权利,可以不受法律约束。这种情况自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便有了改变,造成这一变化的原因在于国际交流的增加,民族国家被视为国际交流的障碍。国家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多,其职能受到限制,国家观念被削弱,国家于是趋于消亡。国家日益成为代表社会文化的地区单位,这对于抵御国君的残暴和强权极有意义。汤因比因此认为,必须剥夺地方国家的主权,一切都要服从于全球的“世界政府”的主权。地方国家作为行政单位行使地方自治任务,这同联邦国家中的成员国一样。各地方国家的权限于是逐渐转移到“世界政府”的手中,这就是为什么今天我们重视联合国的原因。汤因比因此设想,不能让地方国家永远作为一个有权发动战争、有权最终决定各种民事的政治单位保存下去。这样,国家就被看做只是供应自来水、煤气和电力的公共事业集团。在这种情况下,将不会有在战场上牺牲自己的生命这种事。最大的忠诚便是献给全人类,而不是献给自己所属的地方国家及其体制,对国家的忠诚便被削弱。“国家的神圣地位要否定,而应恢复纯粹大自然的唯一神圣地位。”现在人类所居住的各个地区,在技术上已经统一为一个整体,因此在精神上也需要统一为一个整体。
    对于故乡山水的热爱,使人类把自己的邦国凌驾于别的邦国之上,以为在所有的方面,本国都比别的国家优越。在这种国家主义的影响下,许多纯真的爱邦国之心被利用,变成了对其他国家的憎恨。两次世界大战中,许多青年人被邦国精神逼迫到悲惨的境地。汤因比认为这是一种古老的宗教,是丧失了基督教信仰的结果。“前基督教”即古代苏美尔人和希腊城邦国家公民的宗教被恢复。基督教在本质上是世界大同主义,它并不去煽动民族主义烈焰。基督教曾反对罗马帝国的皇帝崇拜和民族宗教,这一态度受到汤因比的欢迎。汤因比认为所谓国家,不论是地方国家还是世界国家,都仅仅是公共设施。
    池田大作同意地说,现代人的生活基础已经扩大到世界规模,把人类禁锢在国家框架中的做法已经过时。现代的爱心应当是把世界看成“我的祖国”,提倡人类之爱、世界之爱。现代人生活在一个整体之中。过去只向其政府和居民献身的政治热情,现在则必须奉献给全人类、全世界、全宇宙。人类的远大目标是建立“世界政府”。自古以来,人们都以国家的名义建立武装,使用武力,对外发动战争,表明忠君报国的气节。然而,这一切在现代已失去根据。汤因比认为,应当放弃为防备其他地方主权国家的攻击而建立的常备军,同时要放弃伤害别国的行为。人类的信念是废除一切军备,建立一个最高境界的“三无”(无阶级、无军队、无战争)世界,在一个属于全人类的世界政府的领导下,各地方国家将不再彼此动武。当然,一个没有军队和没有战争的世界并不彻底排除竞争,相反,竞争还是存在的,这指的是开发宇宙的竞争,这一竞争的目的仅仅在于消除贫困。



     马克思主义对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提出过挑战。1848年的《共产党宣言》批评了民族主义,它指出,一俟工人阶级在全世界取得胜利,民族国家就注定灭亡。马克思曾认为,世界市场的形成,加速了世界的一体化(例如后来成立的欧共体),使历史越来越成为世界史。个人超越地域和民族限制,成为具有世界历史性的个人。高尔基也说,新人的目的就是使劳动大众摆脱古老的迷信和民族、国家、阶级、宗教的偏见,建立一个全世界的兄弟般的社会,它的每一个成员都尽其所能,按劳分配。斯大林说,民族主义的浪潮汹涌而来,在这关键时刻,社会民主党应当给民族主义一个当头棒喝,用国际主义的武器去对抗民族主义。普列汉诺夫说,社会主义绝不排斥热爱祖国,但是当有人认为可以把自己国家的利益放在全世界其他国家人民利益之上时,社会党人就必须反对自己的祖国,因为这个祖国在对外关系上破坏了道德和正义的法则———这就是国际主义者。他又说:“工人无祖国。”意思是指工人不应使自己的国家孤立起来,不应使自己的国家同别的国家对立起来。列宁也说:“爱国主义就是千百年来巩固起来的对自己的祖国的一种最深厚的感情。我国无产阶级……不得不经过一个同爱国主义断然分开的时期……我们忍受而且必须忍受最大的民族牺牲。”
    青年毛泽东说过:“以我的接洽和观察,我们多数的会友(指“新民学会”会友———引者)都倾向于世界主义。试看多数人都鄙弃爱国;多数人都鄙弃谋一部分、一国家的私利而忘却人类全体的幸福之事;多数人都觉得自己是人类的一员而不愿意更繁复的隶属于无意义的某一国家、某一家庭、或某一宗教而为其奴隶,就可以知道了。这种世界主义,就是四海同胞主义,就是愿意自己好,也愿意别人好的主义,也就是所谓社会主义。凡是社会主义,都是国际的,都是不应该带有爱国的色彩的。”这里的社会主义,实指共产主义。
    孙中山先生也说过,世界主义观点在欧洲是近世才发表出来的,我们要保守这种精神,扩充这种精神。
    托马斯·潘恩死后,人们不知他的遗骨何所终。然而,这是他的恰好结局:他把全世界当做故乡,他认为自己属于全人类。他推动了美国的建立,他在法国革命中发挥了作用,他又在英国留下足迹。
    一战以后,爱因斯坦认为,超国家的组织是废除战争的先决条件。人们说爱因斯坦肯定会欢迎1920年国际联盟的建立。1922年,爱因斯坦发表《科学的国际主义》一文,提倡科学无国界,科学家无国界。当时,国家主义和政治激情达到顶点,然而,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埃米尔·菲舍尔在1920年指出:“不管你欢迎与否,科学现在是,并且将来永远是国际主义的事业。”当前,随着全球化的发展而兴起的全球市民社会运动(Global Civil Society)方兴未艾。德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哈贝马斯说:“世界公民权利必须加以制度化,并对所有政府都具有约束力,国家共同体(例如国际社会———引者)必须以制裁作为威胁,至少能够督促它的成员做出合法行为。”
    在中国,家与国是密切联系着的。家是国的基础,国乃家的放大。古汉语中“国家”即指帝王。个人价值微小,其价值在于保国卫家,为国杀敌代代出英豪———不论这“国”是否能保护个人的利益,也不管这“国”是否正义。传统的宗法农耕社会以一家一户为耕作单位,故缺乏世界眼光,家国主义浓厚。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与传种护家、光耀门楣式的“鸡犬升天”,二者实为一币两面,同出一辙。
    20世纪前30年是中国文化开放的时代,西方思想蜂拥而至,世界主义传入中国。中国学人开始以西方的思想观念审视中国的传统学说,在研究中国古代哲学的讨论中开始有“唯物”、“唯心”、“辩证”、“形上”、“世界主义”、“爱国主义”等观念出现。今天我们更应当视野恢弘,面向世界,面向未来。
    热爱人类,尊重一切生命,请从树立世界主义观念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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