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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学篇·内篇·守约第八》 
作者:[张之洞] 来源:[] 2007-09-13


儒术危矣,以言乎迩,我不可不鉴于日本;以言乎远,我不可不鉴于战国。昔战国之际,儒术几为异学诸家所轧,吾读司马谈之《论六家要指》而得其故焉,其说曰:“儒家者流,博而寡要,劳而少功。”何以寡要少功,由于有博无约。如此之儒,止可列为九流之一耳,焉得为圣,焉得为贤?老诟儒曰“绝学无忧”,又以孔子说十二经为大谩;墨诟儒曰“累寿不能尽其学”,墨子又教其门人公尚过不读书;法诟儒曰“藏书策,修文学,用之则国乱”。[《韩非子》语]大率诸子所操之术,皆以便捷放纵投世人之所好,而以繁难无用诬儒家,故学者乐闻而多归之。夫先博后约,孔、孟之教所同,而处今日之世变,则当以孟子守约施博之说通之。且孔门所谓博,非今日所谓博也,孔、孟之时,经籍无多,人执一业可以成名,官习一事可以致用,故其博易言也。今日四部之书汗牛充栋,老死不能遍观而尽识。即以经而论,古言古义隐奥难明,讹舛莫定,后师群儒之说解纷纭百出,大率有确解定论者不过什五而已。沧海横流,外侮荐至,不讲新学则势不行,兼讲旧学则力不给,再历数年,苦其难而不知其益,则儒益为人所贱,圣教儒书浸微浸灭,虽无嬴秦坑焚之祸,亦必有梁元文武道尽之忧,此可为大惧者矣。尤可患者,今日无志之士本不悦学,离经畔道者尤不悦中学,因倡为中学繁难无用之说,设淫辞而助之攻,于是乐其便而和之者益众,殆欲立废中学而后快,是惟设一易简之策以救之,庶可以间执雠中学者之口,而解畏难不学者之惑。


今欲存中学,必自守约始,守约必自破除门面始。爰举中学各门求约之法,条列于后,损之又损,义主救世以致用当务为贵,不以殚见洽闻为贤。十五岁以前,诵《孝经》、四书、五经正文,随文解义,并读史略、天文、地理、歌括、图式诸书,及汉、唐、宋人明白晓畅文字有益于今日行文者。自十五岁始,以左方之法求之,统经、史、诸子、理学、政治、地理、小学各门,美质五年可通,中材十年可了,若有学堂专师或依此纂成学堂专书,中材亦五年可了。而以其间兼习西文,过此以往,专力讲求时政,广究西法,其有好古研精、不骛功名之士愿为专门之学者。此五年以后,博观深造,任自为之。然百人入学,必有三五人愿为专门者,是为以约存博,与子夏所谓博学近思、荀子所谓以浅持博亦有合焉。大抵有专门箸述之学,有学堂教人之学。专门之书,求博求精,无有底止,能者为之,不必人人为之也,学堂之书,但贵举要切用,有限有程,人人能解,且限定人人必解者也,[西人天文格致一切学术皆分专门学堂与普通学堂为两事]将来入官用世之人,皆通晓中学大略之人,书种既存,终有萌蘖滋长之日,吾学、吾书庶几其不亡乎。


一、经学通大义,切于治身心、治天下者,谓之大义。凡大义必明白平易,若荒唐险怪者乃异端,非大义也。《易》之大义,阴阳消长;《书》之大义,知人安民;《诗》之大义,将顺其美,匡救其恶。[诗谱序:论功颂德、所以将顺其美,刺过讥失、所以匡救其恶]《春秋》大义,明王道,诛乱贼;《礼》之大义,亲亲,尊尊,贤贤;《周礼》大义,治国,治官,治民。三事相维。[太宰建邦之六典、治典经邦国、治官府、纪万民,其馀教典、礼典、政典、刑典、事典皆国、官、民三义并举。盖官为国与民之枢纽,官不治则国民交受其害。此为《周礼》一经专有之义,故汉名《周官经》,唐名《周官礼》]此总括全经之大义也。如十翼之说《易》,《论》《孟》《左传》之说《书》,大小序之说《诗》,《孟子》之说《春秋》,《戴记》之说《仪礼》,皆所谓大义也。


欲有要而无劳,约有七端:一、明例,谓全书之义例。[毛诗以训诂音韵为一要事,熟于《诗》之音训,则诸经之音训皆可隅反]一、要指,谓今日尤切用者,每一经少则数十事,多则百馀事。一、图表。[诸经图表皆以国朝人为善,谱与表同]一、会通,谓本经与群经贯通之义。一、解纷,谓先儒异义各有依据者,择其较长一说主之,不必再考,免耗日力。[大率国朝人说而后出者较长]一、阙疑,谓隐奥难明碎义不急者,置之不考。一、流别,谓本经授受之源流,古今经师之家法。[考其最箸而今日有书者]以上七事,分类求之,批却导昒,事半功倍。
大率群经以国朝经师之说为主,《易》则程传与古说兼取。[并不相妨]《论》、《孟》、《学》、《庸》以朱注为主,参以国朝经师之说。《易》止读程传及孙星衍《周易集解》。[孙书兼采汉人说及王弼注]《书》止读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诗》止读陈奂《毛诗传疏》,《春秋左传》止读顾栋高《春秋大事表》,《春秋公羊传》止读孔广森《公羊通义》[国朝人讲《公羊》者惟此书立言矜慎,尚无流弊],《春秋谷梁传》止读钟文烝《谷梁补注》,《仪礼》止读胡培翚《仪礼正义》,《周礼》止读孙诒让《周礼正义》,[已刊未毕]《礼记》止读朱彬《礼记训纂》。[钦定七经“传说”“义疏”皆学者所当读,故不备举]《论》、《孟》除朱注外,《论语》有刘宝楠《论语正义》,《孟子》有焦循《孟子正义》,可资考证古说,惟义理仍以朱注为主。《孝经》即读通行注本,不必考辨。《尔雅》止读郝懿行《尔雅义疏》,五经总义止读陈澧《东塾读书记》、王文简引之《经义述闻》,《说文》止读王筠《说文句读》。[兼采段、严、桂、钮诸家,明白详慎,段注《说文》太繁而奥,俟专门者治之]


以上所举诸书,卷帙已不为少,全读全解亦须五年,宜就此数书中择其要义先讲明之,用韩昌黎提要钩元之法,就元本加以钩乙标识。[但看其定论,其引征辨驳之说不必措意]若照前说七端,节录纂集,以成一书,皆采旧说,不参臆说一语,小经不过一卷,大经不过二卷,尤便学者。此为学堂说经义之书,不必章释句解,亦不必录本经全文。[盖十五岁以前诸经全文已读,文义大端已解矣]师以是讲,徒以是习,期以一年或一年半毕之,如此治经,浅而不谬,简而不陋,即或废于半途,亦不至全无一得。有经义千馀条以开其性识,养其本根,则终身可无离经畔道之患。总之,必先尽破经生箸述之门面,方肯为之,然已非村塾学究科举时流之所能矣。

一、         史学考治乱典制。


史学切用之大端有二:一事实,一典制。事实择其治乱大端,有关今日鉴戒者考之,无关者置之;典制择其考见世变,可资今日取法者考之,无所取者略之。事实求之《通鉴》。[《通鉴》之学,《资治通鉴》、《续通鉴》、《明通鉴》]约之以读《纪事本末》。典制求之正史、二《通》。正史之学,约之以读志及列传中奏议。[如汉《郊祀》,后汉《舆服》,宋《符瑞》、《礼乐》,历代《天文》、《五行》,元以前之《律历》,唐以后之《艺文》,可缓也。地理止考有关大事者,水道止考今日有用者,官制止考有关治理者。如古举今废,名存实亡,暂置屡改,寄禄虚封,闲曹杂流,不考可也]二通之学,《通典》、《通考》约之以节本,不急者乙之,《通考》取十之三、《通典》取十之一,足矣。[国朝人有《文献通考详节》,但一事中最要之原委,条目有应详而不详者,内又有数门可不考者]《通志》二十略,知其义例可也。考史之书约之以读赵翼《廿二史札记》。[王氏《商榷》可节取,钱氏《考异》精于考古,略于致用,可缓]史评约之以读《御批通鉴辑览》。若司马公《通鉴》,论义最纯正而专重守经,王夫之《通鉴论》、《宋论》识多独到,而偏好翻案,惟《御批》最为得中而切于经世之用。[此说非因尊王而然,好学而更事者读之自见]凡此皆为通今致用之史学。若考古之史学不在此例。


一、诸子知取舍。可以证发经义者及别出新理而不悖经义者取之,显悖孔、孟者弃之,说详《宗经》篇。


一、理学看学案。五子以后,宋、明儒者递相沿袭,探索幽渺,辨析朱、陆,掊击互起,出入佛、老,界在微茫,文体多仿宗门语录,质而近俚,高明者厌倦而不观,谨愿者惝恍而无得,理学不绝如线焉耳。惟读学案,可以兼考学行,甄综流派。黄梨洲《明儒学案》成于一手,宗旨明显而稍有门户习气;全谢山《宋元学案》成于补辑,选录较宽而议论持平,学术得失,了然易见。两书甚繁,当以提要钩元之法读之,取其什之二即可。通此两书,其余理学家专书可缓矣。惟《朱子语类》原书甚多,学案所甄录者未能尽见朱子之全体真面,宜更釆录之。陈兰甫《东塾读书记》朱子一卷最善。


一、词章读有实事者。一为文人便无足观,况在今日,不惟不屑亦不暇矣。然词章有奏议、书牍、记事之用,不能废也。当于史传及专集、总集中择其叙事述理之文读之,其它姑置不读。若学者自作,勿为钩章棘句之文,勿为浮诞嵬琐之诗,则不至劳积损志矣。[朱子曰:“欧、苏文好处只是平易说道理,初不曾使差异底字换却寻常底字。”又曰:“作文字须是靠实说,不可架空细巧,大率七八分实,二三分文。欧文好者只是靠实而有条理。”均《语类》一百三十九]


一、政治书读近今者。政治以本朝为要,百年以内政事、五十年以内奏议,尤为切用。


一、地理考今日有用者。地理专在知今,一形势,一今日水道[先考大川],一物产,一都会,一运道[水道不尽能行舟],一道路,一险要,一海陆边防,一通商口岸。若《汉志》之证古,《水经注》之博文,姑俟暇日考之可也。考地理必有图,以今图为主,古图备考,此为中学地理言。若地球全角、外洋诸国亦须知其方域广陕,程途远近,都会海口,寒暖险易,贫富强弱,按图索之,十日可毕,暂可不必求详,重在俄、法、德、英、日本、美六国,其余可缓。


一、算学各随所习之事学之。西人精算,而算不足以尽西艺,其于西政更无与矣。天文、地图、化、力、光、电,一切格物制造莫不有算,各视所业何学,即习可学之算,取足应用而止,如是则得实用而有涯涘。今世学人治算学者,如李尚之、项梅侣、李壬叔诸君,专讲算理,穷幽极微,欲卒其业,皓首难期,此专家之学,非经世之具也。[算学西多中少,因恐求备求精有妨中学,故附于此]


一、小学但通大旨大例。中学之训诂犹西学之翻译也,欲知其人之意,必先晓其人之语。去古久远,经文简奥,无论汉学、宋学,断无读书而不先通训诂之理。近人厌中学者动诋训诂,此大谬可骇者也。伊川程子曰:“凡看文字,先须晓其文义,然后可求其意,未有文义不晓而见意者也。”[《二程遗书》,《近思录》引]朱子曰:“训诂则当依古注。”[《语类》卷七]又曰:“后生且教他依本子认得训诂文义分明为急,今人多是躐等妄作,诳误后生,其实都晓不得也。”[《答黄直卿书》]又曰:“汉儒可谓善说经者,不过只说训诂,使人以此训诂玩索经文。”[《答张敬夫书》]又曰:“向议欲刊《说文》,不知韩丈有意否,因赞成之为佳。”[《答吕伯恭书》。此外言训诂为要者尚多]朱子所注各经,训诂精审,考据《说文》者甚多。《潜夫论》圣为天口,贤为圣译,可谓善譬。若不通古音古义而欲解古书,何异不能译西文而欲通西书乎?惟百年以来,讲《说文》者终身钻研,汩没不反,亦是一病。要之,止须通其大旨大例,即可应用。大旨不例者,解六书之区分,通古今韵之隔阂,识古籀篆之源委,知以声类求义类之枢纽,晓部首五百四十字之义例。至名物无关大用,[如水部自有专书,示部多列祭礼,舟车今制为详,草虫须凭目验,皆不必字字深求者也]说解间有难明,义例偶有抵忤,则阙之不论。[许君书既有脱口逸,复多奥义,但为求通六书,不为究极许学,则功力有限断矣]得明师说之,十日粗通,一月大通,引申触类,存乎其人,何至有废时破道之患哉?若废小学不讲,或讲之故为繁难,致人厌弃,则经典之古义茫昧,仅存迂浅俗说,后起趣时之才士,必皆薄圣道为不足观,吾恐终有经籍道熄之一日也。


如资性平弱并此亦畏难者,则先读《近思录》、《东塾读书记》、《御批通鉴辑览》、《文献通考详节》,果能熟此四书,于中学亦有主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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