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化”（democratization）这个词，在法国是一个常用词。不过它与“民主”没有太大关系，实际上是一种“普及”而已。比如在法国，蕙兰在很长时间里一直因其稀有和昂贵而是一种富人的花。1990年我曾在巴黎马德兰花市看到一株紫红色蕙兰，非常迷人，标价高达600多法郎（约合今天90多欧元）。相当于当时法国最低工资的十分之一。显然，这是一株只有富人才能买回家观赏的花。而今天在巴黎，最便宜的蕙兰在超市里仅标价2欧元。二十年间，蕙兰价格狂跌几十倍。原因非常简单：科研人员发现了一种真菌，能够使蕙兰大量繁殖，从而成本大大降低。科学的进步，使得过去富人独有的一种享受变得“民主化”了。

    事实上，科技的进步正在使发达国家社会各个领域都在不断地“民主化”。

   2000年时，在法国购买一套“家庭影院”音响要6000至15000欧元。今天最低廉的价格仅500欧元，而且从技术的角度看，其音响效果远胜于十年前的产品。同样的现象今天仍然在继续。如某个品牌新出品的一款超大平面液晶立体电视，不超过两公分的厚度、对角线却达到200公分，而且是立体影象。目前在法国标价高达99999欧元。但专家认为，五年之内，同一款机型将普及至中产阶级家庭。今天富人们的新兴趣是支付巨款去尝试“太空游”的滋味，其实质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富人对乘坐飞机在空中翱翔趋之若鹜如出一辙。今天中产阶级坐飞机，将来他们同样也会乘坐航天飞机……

    专家们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起就注意到这种现象。2%的富人用极高昂的代价购买某些天价新产品，使新产品制造商能够扩大生产，几年后产品便普及化。富人实际上在为中产阶级未来的享受在做“台阶”。过去这一台阶还要几十年，现在这一时限正在日益缩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富人与中产阶级之间就是一个时间差而已。与十九世纪时的富翁与中产阶级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相比，“民主化”这个词用得倒也很恰当。

    这里便对富人们提出了一个永恒的问题：致富为了什么？富翁与中产阶级从表面上看界线模糊了。不仅电器产品已经打破富翁与中产阶级的边界，高档消费品也在变相“民主化”。过去，像路易·威登包至少手头不算固定资产拥有上百万美元现金的富人才会用的包，现在巴黎地铁里也能见到。亿万富翁戴的手表与中产阶级是亦趋于相同，只不过多几粒钻石修饰而已。甚至连整容也“民主化”了：在法国电视上经常看到鼓着嘴唇没有皱纹的“整容脸”，已经从贵妇下降到普通中产阶级名流了。即使世界上最富有的1125名名符其实的亿万富翁（他们控制的财富多达44000亿美元，相当于法国国民生产总值的两倍）开始追求“独一无二”：如独一无二的微型潜艇、独一无二的个人直升机等，但法国社会学家认为，从感官享受的角度来看，除了心理上有一点点优势外，实际上已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再富有的人亦不可能拿鱼子酱当饭吃：不是吃不起，而是胃消受不起。从手表的角度看，就算戴上了一只陀飞轮技术的手表，时间的精确度提高到几乎百分之百，但人类的感官能感受得到这种精确度吗？

    人的一生非常有限。感官的享受更是有限。而金钱却几乎是无限的。以有限的人生去追求无限的金钱，在很多哲学家的眼里，实际上是本末倒置了，是将人生受制于贪欲。这一点，越是发达国家感觉越直接。据国际调查机构所做的民意测验证明，认为幸福人生是以金钱堆积起来的，以中国（48%）、印度（56%）两国比例最高；而美国则是29%、法德两国均为30%、日本仅23%。相反，富裕者精神上却容易恍惚，因为失去了目标明确的追求。贫穷者人生目标是异常明确的：过上更为富裕的生活。这也是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目前存在的截然不同的两种前景观——前者迷茫、悲观、后者明晰、乐观——的原因所在。因此，问题永远是向着已经解决了生存问题的富人们提出的。目前，中国“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尚未达到这种 “怀疑”的境地，因为他们前面还有着“追赶西方亿万富翁”的简单目标。但他们其中最优秀的一部分，将很快就会提出这一问题。

         （作者系《文汇报》常驻巴黎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