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有安城①老叟，言于危城②公曰：“吾闻生太平之世，为太平之人。无上无下，居易③居仁，子亦知快活之事乎？请为子小赋而陈之④：红埃滚滚，苦海滔滔，循我分，守吾操，养吾浩，全吾高。保太和兮淡世虑，灭争竞兮少气淘。 耐清寒兮增学养，忘嗜欲兮住林皋⑤。 出为好官兮无罪戾⑥，入为达士兮免牢骚。训儿孙兮戒淫赌，教妇女兮肃庭户⑦。耕不歉乎官租⑧，学无荒乎德圃⑨。饮社酒兮治聋⑩，为天民之巨拇（11）。庞庞兮貌古，落落兮神全。任是非之杂沓，斯怨尤之胥捐。能放生而戒杀，亦养性兮延年。与乡老兮谈格言，招后辈兮讲功过。将成己而成人，化千个而万个。铺野席于茆堂（12），推老翁（13）为上座。池栽君子之莲，篱种陶公之菊（14）；山香处士之梅，涧满幽人之竹。随遇而安，乐乎不乐今吾子两道愁眉，一腔死血，足踏朝市，身抛泉石。入而不安，出而无益。既好贪兮又好争，羌（15）好穿兮又好吃。与尘市而同磨，看夕阳之转灭。”危城乃愀然曰：“噫！仙叟之教我者至于斯夫？谨受训。”深揖而退。

      [注释]

      ①安城：安，即安泰；城，这里指“环境”或“地方”。安城，即生活在平安祥和的地方。
      ②危城：义与“安城”相反，即生活在极不安定太平的地方。
      ③居易：易，即通达顺利，和悦、平安。居易，即处在一种平安和悦通达顺利的身心环境中。《诗·小雅·何人斯》：“我心易也。”《礼记·中庸》：“故君子居易以俟命。”郑玄注：“易，犹平安也。”
      ④请为子小赋而陈之：赋，即赋诗。陈，以言语相告。全句为“请容许我为您作一首小诗而将这些意思相告以知”。
      ⑤林皋：喻深山密林。皋，音高。
      ⑥戾：通罪。《荀子·荣辱》：“猛贪而戾。”《左传·文公四年》：“其敢于大礼以自取戾。”罪戾，即罪恶。
      ⑦肃庭户：肃，严肃、整肃、规范之义。庭户，即家庭。这里喻指家庭礼节与规矩。肃庭户，即严格遵循家庭礼教规范。
      ⑧官租：上交国家的公粮。
      ⑨德圃：德，品质，道德；圃，园地。这里引申为“专门一个部分的功课内容”。
      ⑩聋：听觉失聪。这里喻指不明事理，无知。《左传·宣公十四年》：“郑昭，宋聋。”
      （11）巨拇：巨，这里喻伟大；拇，本指手的大拇指。这里喻指统领大众的首领。巨拇，也即今言“伟大的领袖”。
      （12）茆堂：茆，音卯，指茅草。“茆堂”，即指草堂。
      （13）老翁：即老者。原文“推翁为上座”，与前“铺野席于茆堂”之排比，应少一“老”字，故于文中加括号补之。
      （14）陶公之菊：陶公，此指东晋诗人陶渊明，著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名句。“陶公之菊”无实指，不过与“君子之莲”相对，表示种植菊花的高雅情趣。
      （15）羌：语助，用在句首，无实义。《离骚》：“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一说“羌”相当于“乃”。如《广雅·释言》：“羌，乃也。”此“羌”在这里应作“乃”用。

      [文译]

      有一位生活在平安祥和处境中的老者，跟另一位生活在压抑不安处境下的头面人物谈论说：“依我的所见所闻和亲身感受，凡处在一个太平祥和的环境里，必然会是一个太平祥和的人。在这种环境状态里，他没有上和下的尊与卑的概念，他的心态平安和悦，通达顺畅，富有仁和之象。您是否能了解这种处境下的无限快乐呢？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么，就请让我作一首小诗，来描述一下营造这种处境和享受这种处境的过程吧。

      凡俗世界的污尘沸沸扬扬，它们好比无边苦海波浪滔天。多少世人沉迷在这红尘世界里，历尽烦恼苦难而不可自拔。修道者看透了这一切，他不会为了填不满的欲望去无谓地牺牲自己。他们知道天道不可违，做事都顺其自然，丝毫不勉强。重要者要守住自己的品德节操，养吾身心的浩然正气，保全自己最高境界的身心状态。世上的事有一得必有一失，要想保存养护身心中先天的太和之气，那就必然要淡化世俗人的欲念；只有不和凡俗之人去争夺那些现象界的利益，人才会没有痛苦与烦恼。不必去追求过高的生活条件，生活清贫些也没有什么关系，然而人的学识品德修养却要不断增加；私心杂欲是必须淡忘的，保持一个如同深山幽林十分清静的心态却是不可或缺的。修道之人并不是要与世隔绝，而是于入世为出世。同时，既要看破红尘世事，又要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如果社会把修道者推到了当官的位置，那就要当好这个官，凭借手中的权力，多为人民大众谋福利，决不做出有违天地良心的坏事来；如果不能做官，或者从官位上退了下来，也要成为心地豁达的人，做事无愧于心也就足矣，不要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整天牢骚满腹。在一个家庭里面，要做好对子女儿孙的教育，让他们成为有道德有修养，对社会有用的人，而不要走上吃喝嫖赌的邪路；对妻子儿女这些不从事外部社会活动的，则要求她们遵循家规与妇道礼节，显示家庭的文明素养。种庄稼不欠国家的公粮，上学读书则不荒废对于道德品质这一重要部分的修养。多参加一些诸如社酒、茶话会之类的民间社会活动，多了解民情，丰富知识，明白事理，从而能替天行道，为民代言。要具宽大的胸襟，就像古代的圣贤；又不能出风头，处处不敢为天下先，使自己的智慧完美涵养。日常向乡里坊间的老者请教一些名言警句，古今典故，以丰富知识提高修养，闲暇又可招集一些晚辈后学，给他们讲一些古今历史的是非功过。将成全自己的心思推而广之为全天下所有的人，由教化少数人去掉私心波及教化千千万万人去掉私心。生活可以简朴，但礼节不能忘却，家人或乡亲聚在一块，虽然住的是茅房，铺的是粗糙的竹席，但仍然不失尊老的礼节，把老人推到上席的位置上。

      修道人的情操高雅之处，也表现在一些生活情趣上。房屋的内外四周，水池里栽着象征君子“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篱笆边上种着陶渊明诗句咏吟的明爽之黄菊；屋后的峰岭上到处飘溢着只有修道之士才能领略到的梅花清香；屋旁溪涧边长满只有方外之人才能会其幽情的片片竹林。 修道人就是这样的随遇而安，你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乐趣呦？

      但是，反过来对比你老先生，两道眉头整天总是锁得紧紧的，一腔心思每日总是气得堵死堵死，不得欢畅，虽然你天天都步入在这热闹非凡的红尘世界里，实则你的生命存在毫无意义和价值，正像死了一样。像你这样地做人，入世，没有安然的日子；出世，对社会对人生也没有什么益处。总结你不得安然的问题所在，一方面是心存贪占，什么都想拥有，于是事事时时都要去争去斗；另一方面，与贪占之心互为表里，欲望过于强烈，又想穿好的，又想吃好的，又想金钱与美女。这些思想行为致使与这凡俗污浊的社会一同消磨着生命，生命既无限痛苦，又消耗过快，一辈子很快就如夕阳落下去了。”

      那位生活在压抑不安处境下的头面人物很凄苦很惭愧地说：“哎呀，您这位老仙翁，教导我的都说到最要害最本质的地方了。非常诚恳地接受您的训导。”然后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才告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