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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寅:简谈诸子之“子”与百家之“家” 
作者:[魏寅] 来源:[] 2006-11-16

    春秋战国之际,当是中国思想史上的第一个高峰。其时学者辈出,各自著书立说、传授弟子,不但打破了“学在官府”的故旧限制,使教育普及化、平民化,扩大了知识阶层的范围,带动了“士”阶层的兴起,同时也开创了不同的思想流派共同活跃在周秦之间宏伟的社会舞台的光辉时代,这也就是后世之人所说的“百家争鸣”。

百家者,又称“诸子”或是“诸子百家”,如《史记·屈原贾生列传第二十四》中所提到的“廷尉乃言,贾生年少,颇通诸子百家之书”。关于诸子百家的定义,我们通常认为“诸”与“百”均是约数,言其数量庞多而无特指。而其中的两个名词“子”与“家”却常常被忽视,大多数人认为“子”与“家”的含义基本等同,属于互文见义。但事实真的是这样么?以下将对此二字的含义以及不同字意背后所代表的种种分歧进行较为详细的讨论。


一“子”、“家”二字原意

在《说文解字》中对于“子”的解释是“十一月,阳气动,万物滋,人以为称。象形,凡子之属皆从子。李阳冰曰:子在襁褓中,足并也,即里切”;对于“家”的解释是“居也,从宀豭省,声古牙切”。由小篆的字体观之,“子”字为象形字,意指人。“家”字为会意字,上为宀部、下为豭的一部分(即“豕”),宀字《说文解字》就解释为“交覆深屋也,象形,凡宀之属皆从宀”,豭即是猪,推其意当是说可以在屋檐下养猪的屋子就是人所居的“家”。另,《尔雅释宫》亦云:户牖之间曰扆,其内谓之家。

由此可以看出,从原意上理解“子”、“家”两字间并无直接联系,一为人的称谓,一为人所居之处。即由字的本义不能解释为何称之为“诸子百家”。

二“子”、“家”和个体、流派之分

《康熙字典卷七·寅集上·子部》中说:“子,又男子之通称。颜师古曰:子者,人之嘉称,故凡成德,谓之君子。王肃曰:子者,有德有爵之通称。”此处之“子”,即乃君子之子,褒其德行美好,是对人尊重的称呼。

进一步引申,则又有古时弟子尊称先师为“子”的说法,如在《论语·学而》中开篇子曰之下,就有邢昺疏曰:子者,古人称师曰子。后人又将门人弟子辑录师说、编辑而成的著作称为《某子》来作为书名。这种说法最为历来学者所取,基本上都采纳此义,以为“子”是对有学识有道德的智者的尊称。

“家”字亦是如此,《康熙字典卷七·寅集上·宀部》有义项是“家,又著述家”。其所举之例即为“前汉武帝纪表章六经,罢黜百家。又太史公自序‘成一家之言’。”其意当与上一段中的“子”相近,即为某一方面的学术有高深学识、独特见解并著书立说的人士。

按照古往今来多数人的理解,诸子即是百家,百家即是诸子,就是以诸子百家来统称先秦的学术现象。但二者之间真的可以如此轻易地划上等号么?假设诸子和百家相同,按照此种义项解释“诸子百家”,就会出现另一个问题——“子”与“家”指的是学者个体还是他所代表的学术流派?换言之,诸子尚且好理解,是指的学者(scholar)而言,而百家的理解上就出现了分歧。

其一,可以把“家”看作是专家学者(scholar or specialist),也就是诸子等同于百家。那么《汉书·艺文志·诸子略》最后总陈说“凡诸子百八十九家”,按这种推论就是说有一百八十九位不同的学者。当时学者的确切数目现今难以统计,钱穆先生在《先秦诸子系年》中考得了七十四位学者的生平年谱已实数难能可贵。不过就班固在《汉书·艺文志·诸子略》中的记载来看的话,右儒五十三家,右道三十七家,右阴阳二十一家,右法十家,右名七家,右墨六家,右从横十二家,右杂二十家,右农九家,右小说十五家,合计之为一百九十家,刨除蹴蘜一家,正是一百八十九家。

若如所论,《庄子·天下》中“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荀子·儒效》中“百家之说,不及先王,则不听也。”《荀子·解蔽》中“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两心,今诸侯异政,百家异说,则必或是或非,或理或乱。”《荀子·成相》中“愼墨季惠,百家之说诚不详。”《淮南子·俶真训》中“百家异说,各有所出。”《淮南子·齐俗训》中“故百家之言,指奏相反,其合道一也。”《新书·过秦上》中也说:“于是废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这些文章中提到的百家大概都是指那时的著名学者而非学术流派。从学者数目上看,春秋战国确是众星璀璨,百家之称,殊不为过,而班固所记录下的一百八十九家很可能也只是其中有限的一部分,亡佚的各子、各家能有多么大的学术突破和学术意义,也就只能从汉唐的一些引注间窥其一斑了。

其二,可以把“家”看作思想流派(school),那么诸子和百家就不是一个等同的概念。或者说把某一“家”理解为某一个拥有共同的学术课题、学术观点、思想体系的学派的话,诸子就应该隶属于各家的学术渊源、师承体系之下,而非是“子”与“家”的范畴平起平坐。

这样,各个学术思想前后相承的“子”相集合构成了一“家”的体系,如《汉书·艺文志·诸子略》将邓析、尹文子、公孙龙、成公生、惠施、黄疵、毛公均归入了名家,尽管在名家内部也要分成以公孙龙为代表的“离坚白”和以惠施为代表的“合同异”两派别,但他们的学术都是主要着力于讨论名实思想、抽象概念与逻辑关系,中心问题相近、学术体系相合,故能成为一家。

但换个角度来看,举一子就仅能说明一“子”的学说,而不能囊括整个“家”的思想,因而在这里的“家”与“子”不可混同。《韩非子·定法》中“问者曰:‘申不害、公孙鞅,此二家之言孰急于国?’”后总结到,“故曰:二子之于法术,皆未尽善也。”可见《韩非子》这里的二人就等于二家,然而就学术流派来讲,两人都属于法家是无可争议的,所以就不可解为两个人代表两个不同的学术流派。因此,“家”有小范畴的理解,亦有大范畴的外延,小范畴的“家”就是指独立个体的人,大范畴的“家”就是指学术流派。

诚然若此,则“百家”之说亦非指学术流派有百种之多,因为一方面很难想象春秋战国五百余年的历史中会出现这么多截然不同的学术体系,另一方面在先秦遗留的著作以及出土文物、简册中也不能说明数目如斯之巨的思想团体的存在。所以能够与思想流派这个意义上的“家”的概念相匹配的只能是司马谈的“六家”之说以及班固所承的刘向、刘歆父子的“九流十家”之说。

最早出现学术流派这一含义的“家”的说法当为司马谈的《论六家之要旨》,在此之前先秦诸书中并无“儒家”、“墨家”、“道家”、“名家”等名称,有的只是“儒者”、“墨者”、“隐者”、“辩者”等称谓。司马谈根据先秦学者们的思想体系的远近、论述问题焦点的异同来予以划分归类,“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直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耳”即是说“六家同归於正,然所从之道殊涂,学或有传习省察,或有不省者耳”。此为司马谈划分六派别之缘由。其中,他又史无前例地给三派冠以“道家”、“法家”、“名家”的名称,将“诸子”的学说融于各学派之内,创造了“六家”的概念。

《汉书·叙传下》有文如“虙羲画卦,书契后作,虞夏商周,孔纂其业,纂《书》删《诗》,缀《礼》正《乐》,彖系大《易》,因史立法。六学既登,遭世罔弘,群言纷乱,诸子相腾。秦人是灭,汉修其缺,刘向司籍,九流以别。爰著目录,略序洪烈。述《艺文志》第十。”此处提到了刘向、刘歆父子校书,撰定《七略》,又将先秦学派再分为九流,即“儒、道、阴阳、法、名、墨、纵横、杂、农,凡九家。”后班固作《汉书》,继承其说,又添小说家一派,是为一直流传至今的“九流十家”。《汉书·艺文志·诸子略》最后又说“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指的还是向歆父子划分的那九流。至此,“家”的含义与“流”基本上就是相通的了,指的是学术流派,而相对于“子”的概念而言则越来越远。

三“子”、“家”与哲学家及王官

熊十力先生有一种讲法也颇有启迪之意。他认为诸子是就着思想家讲,就是哲学家(philosophers)。当然,熊先生对“百家”的看法也并不与“诸子”相同,他认为“百家”是《周礼》中所记载的那些专家——即王官。

这种说法与“诸子出于王官”说很接近,但是我个人认为熊先生的讲法更贴切到位。因为班固《汉书·艺文志·诸子略》中的分类太过苛细,如“名家者流,盖出于礼官。古者名位不同,礼亦异数。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此其所长也。”观之二者似不能尽数合对得上,并不能恰到好处地说明诸多流派的起源。而且九流十家之中并非都为哲学流派,比如农家等更像是农耕之技,而非思想体系。通称九流十家均为诸子有过于笼统、以偏概全之嫌。

而将“诸子”与“百家”分别看待则取其巧,不予以定义诸子与王官的前后承接关系,避开了“诸子起源究竟是何”这个难以逾越的障碍。同时像牟宗三先生所言的,讲明了诸子的思想的背景与延续的脉络是来自于王官,也就是“这个‘诸子出于王官’的‘出’是指历史的‘出’,是表示诸子的历史根源(historical origin),而不是逻辑的出,不是逻辑根源(logical origin)”。

四“子”、“家”与士大夫

“子”与“家”两字的引申义颇多,从相关于先秦文化的角度来讲,“子”字尚有古代士大夫的通称这一义项,如《公羊传·宣公六年》中有“子,大夫也。”何休注:“古者,士大夫通曰子。”

另一方面,“家”字也可作古代卿大夫的称谓讲,如《尚书·洪范》“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孔颖达疏引王肃云:“大夫称家。”

春秋之前,三代“学在官府”、“官守学业”,只有所谓尊尊之等的公、侯、伯、子、男和公、卿、大夫、士阶级才能够享有学习的权利,自幽、厉之后,周室微,造成了“天子失官,学在四夷”的局面。是否在王畿孱弱、诸侯争霸的时候,一部分的大夫、士也同没落的王官们一样,就此流落到民间开办私学、创立自己的学术体系呢?假设情况确实如此,那样看来,这和“诸子出于王官”说似乎也有着隐隐的联系,限于现阶段本人的学术水平、现有搜集到的材料和本文篇幅,在此就不再赘述。


“诸子百家”的探讨自清季开始又进入一个高潮,诸子学也渐然升为一门显学。关于诸子起源学界说法不一,各位大家各持己见,尚且没有定论;而诸子学的内涵更是广博艰深,非朝夕可及。本文只是就“诸子百家”这一习惯性的称谓做一次浅显的探讨,通过讨论何为“子”、何为“家”来对诸子学的早期发展有所了解,也希望能够藉此对先秦诸子有一个更清晰更理性的认识。


参考书目:

《先秦诸子研究》 梁涛

《中国哲学十九讲》 牟宗三

《先秦诸子系年》 钱穆

《国学常识》 曹伯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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