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文学艺术
人性与道德的极限:我看《唐山大地震》 
作者:[作舟] 来源:[] 2010-08-02


什么是人性与道德的极限?

《唐山大地震》所讲述的不仅仅是三十多年前那场地震所造成的巨大灾难, 这部由小说改编的影片浓缩了一场灾难中罕见的悲剧。之所以“罕见”, 是因为它抓住了一个废墟和尸横遍野之外的“看不见的创伤”那个瞬间,它对主人公“人性或良知”上的折磨超过了失去亲人的悲痛。这也是故事的“命题”或起始(大地震是背景),也是区别于一般悲情电影故事的地方。

方登的母亲, 元妮, 在地震中所做的抉择是在特定时刻下所做出的、罕见的、“不可能”的抉择。在道德、人性和哲学的范畴里,元妮的抉择更像是一种“人性与道德的假想”情景,因为这是一个人在“不可能”的情景下所被迫做出的“极限性”的选择[一时想不出更恰当的词语]:你无论选哪个,结果都是悲剧、都是错误,但,你又不得不选择!换句话说,这种极限性的选择超出了人类社会固有的人性与道德的标准。

这种极其“不公平”的厄运和捉弄使得元妮“活也不是、死也不成”,而又必须违背人性地做出另一个“不公平”抉择:从被压在石板横梁下幼小孩子中选择一个,而且又偏偏是姐弟俩!在影片开头,元妮如果不被丈夫阻止,她会先冲进倒塌的楼里救孩子而死。但如果换了她丈夫幸存下来面对这样的选择,这个悲剧也会成为另外一种故事。

在做出这样的选择时,数千年积留下来的那些约定俗成的“人性道德观”也无法帮助元妮做出“对与错”的判别,因为她无论选哪个,都是违背“人性道德”的。更为残酷的是,元妮甚至不能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得两个孩子的性命。绝大多数的父母都会在“生死”时刻用自己的死去换儿女的生;亲人之间,甚至陌生人之间也会出现舍己救人的行为。但是,可怜的元妮,她连用自己的死去换儿女的生的机会也没有。而且,她还必须活着、必须选择!选择之后,她也只有活在极度的悲哀和良心的责备之中。

女主人公“元妮”的名字也是“怨你”的谐音,女儿“怨”了她二、三十年,但是, 元妮却只能骂老天爷。

我们无论做怎样的决定或抉择,我们都在不同程度上依靠现存的“逻辑”和价值观、宗教信仰、文化传承下来的意识等等的来作为“选择”的基础。除非人的大脑停止了正常的运作,否则,没有一个人会“无目的”地去选择做一件事的。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的选择往往是重复性的, 或依照社会群体“规律”去做决定的。但是,当所有这些“价值观”或“人生观”都无法帮你选择时,你所面临的抉择便失去了“基础”,你的“思维”也变成了一片空白。

但是,元妮在那一刻头脑里是完全“空白”的吗?如果是, 她为什么不说“救姐姐”呢?而且,元妮被抢救的男人们告知两个孩子都活着,并在求救。如果女儿方登真的被压死了,那么,这个独特的故事也就完全不一样了。尽管它照样可以用观众熟悉的故事赞美“亲情”或“母爱”, 但它会失去这么一个令人思考和联想的情节。

 人类道德与人性的局限

心理学家和哲学家们在近年对人类道德和人性标准等思考中假想出了一些类似的“道德困境”, 即人的道德意识和人性在某种特殊的时刻受到挑战;“道德”和“人性”的概念也因此受到疑问。其中一个假想命题是: 在一个“二战”中刚刚被德国纳粹占领的欧洲城市里, 四、五十个犹太人藏在一个房间的地板下。一个犹太少妇怀里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而且孩子在哭。一队纳粹士兵踹开门进入了这个房间,并向任何可以掩藏的家具和木板墙、门等开枪扫射。如果纳粹士兵觉察出地板下藏着人, 那么, 这四、五十人一个也活不了。

此刻,这个少妇救面临了一个道德和人性的困境[假想命题]: 如果她的孩子在出声, 所有的人都会死。如果她将孩子窒息,她便能拯救这四、五十个同胞。但是,如果她不让孩子窒息[死], 他们所有的人也都会被纳粹的机关枪打死。

那么,这个少妇应该将自己的孩子窒息致死以拯救他人吗?如果亲手将孩子窒息致死或让他人将孩子窒息,她还算个有人性/道德的母亲吗?她该如何在瞬间抉择?约定俗成的人性道德规范是否还可以帮助这个少妇做出关系到几十个人性命的决定?

而元妮在影片开始时所不得不做的抉择更特殊、更无人性道德规范可循, 无疑是对每一个父母最残忍的折磨,似乎比上述的假想命题更特别,因为她的选择对象与自己的关系是完全一样的, 世上没有人会想像得到这种事情会落在自己的头上。尽管她“保住”了儿子的性命, 但元妮所承担的精神上的,也就是人性与道德的压力比那些在地震中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幸存者更大。她并不知道女儿没有死,而“被牺牲掉的女儿”死里逃生,既复杂了这个道德困境,也同时为之带来了“走出困境”的一线希望。

这正是电影在为大地震的死难者们悲痛与纪念的同时而吸引观众的地方:元妮是否能走出这个“人性道德困境”!?

为人性、道德“找借口”

再进一步假设一下当时的情景:如果横梁的一端压着自己的孩子, 另一端压着别人的孩子, 能够“大义灭亲”的人--历史上例子很多--可能会让人先救出别人的孩子。这, 也比元妮所面临的困境“容易”一些。因为“大义灭亲”的人会一辈子因自己的抉择痛苦、悲伤, 但精神上会得到他人的感激和敬仰。但在现实的自然灾害和人为灾难里“大 义灭亲”的人是极其罕见的。今天的电影大师们也不会去拍一个舍己救人的故事了,尽管舍己救人是人性中最高尚的品质之一,但它不再是有新意的题材。

而元妮的困境既没有“大义灭亲”、“舍己救人”等的可能性,更没有让她在将来的日子里自己的精神或灵魂能得到任何慰籍的空间。在生与死的两端恰恰是她自己的亲生骨肉,唯一不同的是,这两个稚嫩的小生命,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女儿。在影片开头,我们能看出在没有灾难发生时,元妮对儿子、女儿是同等的爱怜;而且弟弟方达和姐姐方登更是形影不离、情同手足的姐弟关系。

不难推断出,在被迫做出没有抉择的抉择时,元妮的脑海里只能看出两个孩子的性别差异,即儿子和女儿的差别。那么,她的“救弟弟”的抉择是否基于普通中国人重男轻女的思想意识?如果是的话,重男轻女的思想意识在那一刻失去了道德与人性的内涵,从而为后来影片中的故事建立了“道德困境”的架构。

那么,元妮在说出“救弟弟”的那一刻是不是说明她失去了人性?假如元妮是你、是我,我们又如何选择让“老天爷”结束自己亲生儿女的生命?中国人重亲情,那么,“救弟弟”而牺牲女儿,“亲情”又何在啊?如果“亲情”能被衡量的话,那么,亲情还是“亲情”吗?

假如我们是压在石板下幼小的女儿(方登当时的年龄很重要,即她没有主动放弃生命的思维;他们的年龄也是这个“命题”的关键),她还清晰地听到了妈妈说“救弟弟”三个字,假如我们是这个小女孩儿,我们完会明白妈妈要救弟弟而牺牲自己的原因吗?母爱是幼小心灵里唯一的爱,在那个年龄失去母爱意味着什么?
“母亲”或“母爱”是人类语言中充满了寓意词汇,我们将祖国,甚至一个国家的政府比做“母亲”; 我们都会有孤立无助的时候。但是,没有什么情景会比幼小的元妮所听到的更残忍了。

在埋着孩子的废墟上,绝望的元妮撕心裂肺地冲着阴霾的天空吼道:“老天爷,你个王八蛋!”

被西方人称作“上帝”的这个“老天爷”通过元妮的嘴变成了这个灾难的罪魁祸首。但她心里明白,“老天爷”是想像中的、并不存在的“罪魁祸首”。和很多人用“上帝”的名义来发誓和诅咒一样, 元妮在不知道痛骂谁的时刻也只能找一个假想中的人物来宣泄内心的极度悲哀和选择牺牲女儿的负罪感。
如何走出“人性道德”困境?

如果方登真的在弟弟被救活的一刻被横梁的另一端压住而停止了呼吸,元妮所面临的这个“道德/人性的困境”也许会稍微“简单”一点儿:正如观众看到的,在不知女儿幸存才来的廿多年里,元妮时时刻刻在想念着失去的丈夫和因为自己的选择而死去的女儿。她忍受着良心上的谴责与不安,权衡着丈夫为自己而死去的真实涵义。抚养儿子,让他活得有出息;同时,她以终生守寡的方式与丈夫的灵魂相依为命。

如果原作者在编故事时没有让女儿元登活下来,那么母亲元妮的心理折磨就减少了;如果元妮“再嫁”的话,观众也会觉得理所当然。原因是, 当我们看电影时, 我们也同时在以女儿方登的情感/心理角度来“看”她的妈妈。

一个母亲的心被灾难揉碎了,元妮的心永远无法“还原”了; 而女儿元登的心是在幼小的年龄被灾难震荡的, 但她的心尚有愈合的可能。

“解铃还须系铃人”哲学寓意也似乎被这个道德困境推翻了。元妮所承受的精神与灵魂上的负荷、愧疚或负罪感,是她自身无法解脱的,虽然她将后半生的心血全注在了方达的身上, 但那并没有减轻她习以为常的苦痛和悲哀。

方达是这个故事里最“幸运”的角色; 青年时的方达会对母亲说出极为愚蠢的话: “我让您失望了, 您后悔没救姐姐吧?”元妮一个嘴巴扇过去,但她明白,她自己在那个时刻所救出的儿子也无法能够完全明白其中的涵义。

据冯小刚自己介绍, 他大胆地在原作的基础上在影片结尾增加了女儿方登向母亲“道歉”的情景(原作是在母女“相见无语”时结束的)。冯小刚的“大团圆”式结尾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他的任务是拍一部震撼人心而又要被大多数观众接受的商业电影。但是,他能够在剧中将这个“人性道德”困境给刻划出来就很难得了, 这是中国电影中最具深度的一个“人性难题”。

人性与道德的困境无所不在

人性与道德的困境无所不在,只是它们的性质和程度有大有小罢了。

人类所谓的“文明”社会每时每刻都在面临人性与道德的困境、每时每刻都有人从权威的位置上做出“牺牲他人, 保全自己或另一部分人”的抉择,要比元妮的抉择容易一万倍。但是, 人们在社会中在做涉及他人性命和利益的抉择时,是否都是与人性道德一致的?

从一个普通观众的角度,我能接受影片的结尾, 即最难的是理解和宽恕!影片中的母女都做到了在没有普通的人性道德“规范”的指导下超越自我的事情, 它还留给了我们从不同角度去思考的空间。中国社会的集体意识已经走过了“歌颂”的时代, 从唐山大地震、毛泽东逝世,再到“余震”未消的汶川大地震, 电影里所传达的信息起码说是“多层”的,也是这部商业电影成功的因素,较近年其它的“大片”要上升了一步。

总之, 我个人认为并不是所有的“非道德/人性的抉择”都是可以被宽恕的。影片在将唐山大地震和汶川大地震“相提并论”的时候似乎在间接地提醒着中国观众,你们真的知道唐山大地震吗?你们真的知道汶川大地震中类似的人性道德困境吗?


相关文章:
·韩毓海:资本主义的秘密就在于把道德转化成了货币
·翟玉忠:法生德——中国传统道德需要法律的支撑 ​
·李建宏:性恶论者人性之恶大暴露——某些西方国家在新冠肺炎疫情中的恶劣表现
·翟玉忠:法家崇尚道德,反对人治
·翟玉忠:中华道德体系的起源和时代发展
大六经工程 |  国学网站 |  香港中国文化研究院 |  联合早报网 |  时代Java教程 |  观察者网 | 
环球网 |  文化纵横网 |  四月网 |  南怀瑾文教基金会 |  学习时报网 |  求是网 | 
恒南书院 |  海疆在线 | 
版权所有:新法家网站  联系电话:13683537539 13801309232   联系和投稿信箱:alexzhaid@163.com     
京ICP备05073683号  京公网安备110108020135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