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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冰:中国古代佛经译场对后世翻译活动的影响 
作者:[谢冰] 来源:[《淮南师范学院学报》 2005年04期] 2013-10-08

【论文摘要】文章主要论述中国古代佛经译场在合作翻译形式、翻译理论建设和翻译人才培养三个方面对后世翻译活动的影响,指出佛经译场对中国翻译事业的发展作出的贡献应当成为翻译研究的内容之一,应当受到相应的重视。
 
  佛经翻译是中国翻译发展史上的第一次高潮。佛经翻译,从东汉桓帝末年安世高译经开始,魏晋南北朝时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到了唐代臻于极盛,北宋时已经势微,元以后则是尾声了。千年译经运动中出现的译场制度对后世的翻译活动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对合作翻译形式、翻译理论建设和翻译人才培养三个方面。

  一、佛经译场对合作翻译形式的影响

  公元383~385年,前秦苻坚开始组织译场,聘请中外名僧协力分工,翻译佛经。这样,佛经翻译就由私译转入了官译,由个人翻译转入了合作翻译。在前一阶段,译一部经,只有口授、传言、笔受三人,有时口授又兼传言,这样两人也可以译经。赵政和释道安主持苻坚译场时,不但增加了人员,而且有了较细的分工。译经程序方面增加了记录梵文、证义和校对三道手续,而且同一道手续有时又由几个人参加。到姚秦时,鸠摩罗什主持译场,参加的人数就更多了。唐代玄奘所主持的译场,与前一阶段的译场相比,在组织方面更为健全。《宋高僧传》记载了唐代的译场制度,说翻译的职司多至十一种:译主、证义、证文、度语、笔受、缀文、参译、刊定、润文、梵呗和监护大使。其中“润文”、“证义”等职又往往由多人分担。唐代以后的译场虽然还有发展与变化,但总的来说没有超越玄奘所主持的译场。译场实行合作翻译的形式,使得翻译过程有了科学分工和多道工序,从而保证了译文的准确性和可读性,大大提高了翻译质量。这种合作翻译形式在后来的翻译活动中也被广泛应用。

  明清两代的科技翻译,一个显著特点就是采用中外译者合作的翻译形式。明末,参与翻译的除了以徐光启和李之藻为代表的本土学者外.还有先后来华传教的耶稣会士。徐、李二氏为富国强民,毕生致力于引进西学,翻译西书,推动我国科学技术的发展。但是,他们不精通西文,或由外国人口译,他们笔述;或西士笔译,他们润色;或共事合作。1606年意大利人利玛窦和徐光启合译了1606《几何原本》(前6卷),使西方几何学开始在我国系统传行,成为我国科学技术翻译史上的一座重要里程碑,同时也拉开了我国第一次科技翻译高潮的序幕。徐光启结识了利玛窦和熊三拔等人后,还先后与他们合译了《泰西水法》(6卷)、《测量法义》、《简平仪说》等。李之藻与利玛窦合译的著作有《浑盖通宪图说》、《圆容较义》、《同文算指》(11卷);与葡萄牙人傅泛际合译的有《寰有铨》、《名理探》(原书名《亚里士多德辩证法概论》)(前10卷)等,涉及天文、地理、数学、物理和医学等十几个自然科学学科领域。清初,康熙帝笃信西学,倡导西译,编纂西籍,整个康熙年问翻译和出版了大量西欧科学书籍,其西学东渐之势不亚于明末时期。这一时期著名的翻译家皆为外国传教士,如比利时人南怀仁和日尔曼人汤若望等。翻译形式同样为外国人主译。华士润色,或中外合译,少见国人主译之书籍。

  明末清初的第一次科技翻译高潮自清雍正帝1724年禁教并驱逐西方传教士之后嘎然而止。1848年,英国传教士艾约瑟等东来,中断了一个多世纪的科技翻译才得以继续,并逐渐形成我国科技翻译的第二个高潮。这一时期的本土翻译家以李善兰、华蘅芳、徐寿为代表,外来译者有艾约瑟、傅兰雅、伟列亚力等。李善兰与伟列亚力合作翻译了古希腊数学名著《几何原本》后9卷、英国数学家里棣么甘《代数学》13卷、美国数学家罗密士《代微积拾级》18卷,使西方近代符号代数学、解析几何学、微积分学第一次传人我国;又与艾约瑟合作,翻译了《重学》2O卷,第一次将牛顿三大定律等近代物理学介绍到中国。华蘅芳与傅兰雅合译了《代数术》、《三角数理》、《微积溯源》、《决疑数学》、《合数术》等10余种,将包括概率论在内的许多新的数学分支理论第一次译介到中国;与金揩理合译《测候丛谈》、《御风要求》;与麦考温合译《地学浅释》、《金石识别》等。徐寿与傅兰雅合译西书多卷,代表作有《化学鉴原》、《化学鉴原续编》、《化学鉴原补编》、70、80年代西方化学科学成就,并合作首创了一套化学元素的中文名称。

  英国传教士傅兰雅在《江南制造局翻译西书事略》中对于当时的译书方法有所叙述:“至于馆内译书之法,必将所欲译者,西人先熟览胸中而书理已明,则与华士同译。乃以西书之义,逐句读成华语,华士以笔述之。若有难处,则与华士斟酌何法可明。若华士有不明处,则讲明之。译后,华士将初稿改正润色,令合于中国文法。有数要书,临刊时华士与西人核对;而平常书多不必对,皆赖华士改正。因华士详慎郢斫,其讹则少而文法甚精”。这段文字可以说是对中外译者合译西书,传播西方科学的忠实记载。

  合作翻译的形式对中国近代文学翻译也有重要影响,其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林纾的翻译。林纾自己不懂外文,却在近3O年的时间内,与别人合作翻译了外国文学作品180余种,属小说者有163种,囊括了英、美、法、俄、日、西班牙等11个国家的98位作家的作品,所译字数达1200万,这在中国翻译史上是罕有的,就是在世界上也是少见的。林纾最早向中国人民介绍的世界著名作家有英国的莎士比亚、狄更斯、司各特、斯威夫特,法国的大仲马、小仲马、雨果,美国的斯托夫人、华盛顿·欧文,俄国的托尔斯泰,挪威的易卜生,西班牙的塞万提斯,以及许多世界名著如《巴黎茶花女遗事》(1899)、《黑奴吁天录》(19O1)、《伊索寓言》(19o3)、《撒克逊劫后英雄略》(今译《艾凡赫》,1905)、《鲁滨逊漂流记》(1906)、《海外轩渠录》(今译《格列佛游记》,1906)、《块肉余生述》(今译《大卫·科波菲尔》,19o8)等,从而开阔了中国人民的生活视野和艺术天地,对于近现代小说创作和翻译文学的发展,都有着积极的影响和重要的贡献。

  林纾在1913年的《荒唐言》的《跋》里写道:“纾本不能西文,均取朋友所口述而译,此海内所知。”因此,谈到林纾的翻译时,不能不提与他合作的口译者。据目前所知,口译者有19人之多,主要的有王寿昌、魏易和陈家麟。王寿昌是林纾第一部译著《巴黎茶花女遗事》的口述者。《巴黎茶花女遗事》的成功,大大地鼓舞了林纾的翻译热情,使他与翻译结下了不解之缘。因此,可以说王寿昌是林纾走上翻译道路的引导者。虽然他与林纾合译的作品不多,但在林纾的翻译活动中却占有极重要的地位。

  魏易与林纾合译的小说有30余部,如狄更斯的《块肉余生述》、《滑稽外史》、《孝女耐儿传》、司各特的《撒克逊劫后英雄略》、《剑底鸳鸯》、斯托夫人的《黑奴吁天录》、华盛顿·欧文的《拊掌录》、德富芦花的《不如归》、哈葛德的《迦茵小传》、《红礁画桨录》等。陈家麟与林纾合译的小说有50余部,主要是托尔斯泰和莎士比亚的作品。总之,在评价林纾的翻译成就时,这些口译者的功劳不可抹杀。

  二、佛经译场对翻译理论建设的影响

  译场聘请了许多著名的僧人和翻译家进行佛经翻译。他们以佛经翻译实践为依托,以译经序言为主要形态,发表了一些重要的译论。这一时期的代表人物及其译论列举如下:

  支谦的《法句经序》一般被认为是中国翻译史上迄今所见论述翻译理论的第一文。文中对维祗难和竺将炎翻译的《县钵经》作出了理论评价,并阐述了自己的翻译思想。文中出现的“因循本旨,不加文饰”反映了早期“质派”的译学观点,所以有人认为支谦是直译论者。但细读原文,可以发现维祗难与座中众译人“好质”,主张直译,而支谦“好文”,主张意译。因此,这篇序其实记载了千数百年前“文”、“质”两派的一场论争。同时,文中多次提到“传实”、“贵其实”、“勿失厥义”、“因循本旨”的观点,实质上就是“求真”、“求信”;文中“其传经者,当令众晓”,“今传胡义,实宜径达”的观点,已明确提出译文要“晓畅”、“顺达”;文中还提到“将炎虽善天竺语,未备晓汉。其所传之言,或得胡语,或以义出音,近于质直。仆初嫌其辞不雅”。可见,“雅”作为佛经翻译的一种标准,当时已经被人们所认同。文中关于翻译的“信、达、雅”的思想已初见端倪,它为严复最后形成并正式提出“信、达、雅”翻译标准奠定了理论基础。“由此可见我国译论之一脉相承,亦可见此序在我国译论史上的开篇意义”。

  道安涉及译论的佛经序文较多,如《道行经序》、《革卑婆沙序》、《人本欲生经序》、《大十二门经序》、《比丘大戒序》、《合放光光赞随略解序》等。最著名的是提出“五失本”、“三不易”之说的《摩诃钵罗若波罗蜜经钞序》。钱钟书认为,“吾国翻译术开宗明义,首推此篇”。因为“五失本”列举了五种违失原作本来面目的情况,甚至把将胡语倒序改从汉语顺序也视为“失本”,所以多数研究者推论道安主张“直译”。至于道安时代的译文确实具有直译风格,甚至可以说是生硬。这主要是因为译经初期,梵僧不晓汉语,华僧则不谙梵文与佛义,翻译时生怕毁损佛义,所以只好“案本而传,不令有损言游字”。事实上,道安的“五失本”揭示了梵、汉两种语言在语法、修辞、文体、行文习惯等诸多方面的差异,而“失本”,即译者的变通,是为了使译文符合汉文规范。

  失原作之本,却得译作之本,“以得补失”,这反映了翻译的辨证法思想。可以说,“案本而传”是相对的,而“失本则是绝对的,不失本便不成翻译。道安的“三不易”则提出了翻译的主客观两大方面的问题,尤其是由译者本人的学问与道德修养不足造成的主观困难。总之,道安尝试对梵、汉两种语言进行比较研究,对翻译实践进行较为系统的规律性总结,以便摆出问题,为后继者指出努力的方向。

  鸠摩罗什是佛经翻译意译派的代表人物。《高僧传》卷六《僧睿传》里有一段关于鸠摩罗什校译《法华经》的故事,是中国翻译史上一则公认的译例,是论证直译与意译思想的典范。同时,罗什在中国译论史上还留下一个妙喻,即把翻译比喻为“嚼饭与人”。梁启超曾经认为这个比喻反映罗什持有“翻译不可能”的观点,事实上,罗什仅仅是从反面设论,指出不理想的翻译的坏效果而已,但这个比喻再次说明在译文中如何表现原文的文体与语趣非常重要。罗什认为以前的译文过于质直,虽得原文大意而失文体之美。他强调翻译必须如实传达原作的文体,在“信”的基础上追求“美”,使译文达到信与美的和谐统一。因此,他的译本不仅信达兼备,而且文辞优美。他所译的《维摩洁》和《法华经》不仅在佛学界,而且在文学界也产生很大的影响,尤其对翻译文学影响甚大。

  道安的弟子慧远有感于佛经开译以来“过文”与“过质”两种译风各自的弊端,提出了著名的“厥中”之论。他在为僧伽提婆翻译的《三法度》写的序中以“文过其意”批评“文”派一味意译之失,以“理胜其辞”指出“质”派胶于直译之缺。他指出应该“文不害意”,又“务存其本”,两种翻译方法互相参考,并研究两种语言的基本规律,最后以一种适中的方法完成翻译。后来,他在《大智论钞序》中又表达了相似的见解。他提出“质文有体,义无所越”,即“质”、“文”两种译法都要掌握一定尺寸,各有所归,各有所用。梁启超指出:“此全属调和论调,亦两派对抗后时代之要求也”。至此,中国古代佛经翻译中的“文”、“质”之争才暂告一个段落。

  彦琮的翻译思想不是通过译经序言,而主要是通过《辨正论》反映出来的。他在文中批评了历代译经之得失,提出“宁贵朴而近理,不用巧而背源”的原则,即宁可质朴,也要把道理表达清楚,不要因讲求技巧而有悖原义,表明他坚持忠实第一,倾向于直译。《辨正论》在中国古代译论史上最大的贡献是提出了“八备”、“十条”说,使得研究视角从译文转移到译者身上。“八备”、“十条”说从学问和道德修养两大方面对译者提出了全面而严格的要求,可以说为道安的“三不易”续上了一个治本的对策。玄奘精熟梵、汉两种语言,又深通佛理,主张直译和意译相结合,译经的质量达到自有佛经汉译以来的最高水平,在翻译史上被称为“新译”一派。玄奘留给后人的翻译理论主要是“五不翻”原则,即在五种情况下不译其意,只传其音,也就是只进行音译,将原文语词照搬过来,待讲经时再全面讲解,层层展释。“五不翻”原则,对后世的翻译活动,尤其是20世纪初掀起的“译名大讨论”,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除了上述翻译大家的翻译思想,还有许多贤哲也发表过十分精辟的翻译观点。这些从译经实践中总结出来的译论涉及翻译的各个方面,虽然大多是零星的、片断的议论,但已经具有了初步的系统性,奠定了中国传统翻译理论的基础。

  三、佛经译场对翻译人才培养的影响

  中国最早培养翻译人才的记录,是在玄奘主持译场时期,这些翻译人才在以后的译经事业中发挥了一定的作用。据《宋高僧传》记载,嘉尚随玄奘在玉华宫译场翻译《大般若经》,充当证义、缀文之职,才能杰出,后来在后武时期又与薄尘、灵辩等人参与译场32作,充当证义,“功绩愈繁”。玄奘的高足法宝,在参加义净译场时,充当证义,“颇露头角,莫之与京”。玄奘的弟子新罗僧人圆测,在高宗末年和武后初年,又入译经馆,充任义解、证义,“众皆推挹”。
 
  宋代,太祖赵匡胤有志于译经,并建造译经院,请印僧天息灾、施护和法天主持译经,从而开始了宋代官译佛经。后来,天息灾向朝廷上书说,历朝译经,多靠梵僧,而天竺离此遥远,如无梵僧东来,势必使译经工作处于停顿状态。为此请求在京城内选儿童50人学习梵语,好培养出翻译人才来。太宗同意,从500个儿童中挑选出1O人受业。因此,译经院也更名为传法院。

  元代培养译员,设有专门学校,如京师蒙古国子学和回回国子学,分别教授蒙古语和波斯语。其毕业生经翰林院“出题试问,观其所对精通者”,即委以译史或学官之职。

  明代,中国与邻邦外蕃和海外各国交往十分频繁,而口笔译人员奇缺,因此不得不设立专门学校——四夷馆,来培养翻译人才。四夷馆原为八馆,后又增添两馆,教授蒙古、西藏、印度、缅甸、暹罗等国家的语言。毕业的学生分发各部,充当译员,凡外国人与中国官员书信往来,谈话交际,都有他们翻译。四夷馆的设立极大地满足了当时翻译的需要。

  四夷馆在清初顺治元年更名为四译馆,同时清政府还设立了会同馆,两馆共同招收译字生,培养译员。乾隆十三年,两馆合并为会同四译馆。为中俄交涉之需要,康熙帝曾创建过俄罗斯文馆,培养翻译人才。俄罗斯文馆于1862年并入同文馆。雍正帝也曾于1729年在北京创立“译学馆”,选拔满汉八旗子弟入馆学习拉丁文。清朝最著名的翻译人才培养机构则是京师同文馆。从1862年创办至1902年并入京师大学堂,历时40年。这一时期的毕业生是中国自己培养出来的第一批比较正规的外语教师和翻译人员,但从数量和质量上还远不能满足需要,因此马建忠才建议设立翻译书院来培养专门的翻译人才。但这项1894年提出的建议并未被清政府采纳。1902年,京师同文馆并人京师大学堂,改称翻译科。不久,翻译科又并入该校增设的译学馆。中国的高等学校专业翻译教育从此开始。

  综上所述,佛经译场催生了合作翻译的形式,这种形式在以后的科技、文学翻译活动中也被广泛地应用,发挥了非常积极的作用。同时,许多佛经翻译家以译场组织的译经实践为依托提出了一些重要的理论,奠定了中国翻译理论的基础。此外,译场还承担了培养翻译人才的重任,开创了中国外语翻译教育的先河。因此,佛经译场对于中国翻译事业发展做出的贡献应当受到相应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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