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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岘(xiàn)山亭记 
作者:[欧阳修] 来源:[] 2013-08-02

原文:

    岘山临汉上,望之隐然[一],盖诸山之小者。而其名特著于荆州者,岂非以其人哉。其人谓谁?羊祜叔子、杜预元凯是已。方晋与吴以兵争,常倚荆州以为重,而二子相继于此,遂以平吴而成晋业,其功烈已盖于当世矣[二]。至于风流余韵,蔼然被于江汉之间者,至今人犹思之,而于思叔子也尤深[三]。盖元凯以其功[四],而叔子以其仁,二子所为虽不同,然皆足以垂于不朽。余颇疑其反自汲汲于后世之名者,何哉?

    传言叔子尝登兹山,慨然语其属[五],以谓此山常在,而前世之士皆已湮灭于无闻,因自顾而悲伤。然独不知兹山待己而名著也。元凯铭功于二石,一置兹山之上,一投汉水之渊[六]。是知陵谷有变而不知石有时而磨灭也[七]。岂皆自喜其名之甚而过为无穷之虑欤?将自待者厚而所思者远欤?

    山故有亭,世传以为叔子之所游止也。故其屡废而复兴者,由后世慕其名而思其人者多也。熙宁元年,余友人史君中辉以光禄卿来守襄阳[九]。明年,因亭之旧,广而新之,既周以回廊之壮,又大其后轩,使与亭相称。君知名当世,所至有声[一〇],襄人安其政而乐从其游也。因以君之官,名其后轩为光禄堂[一一];又欲纪其事于石,以与叔子、元凯之名并传于久远。君皆不能止也,乃来以记属于余[一二]。

    余谓君如慕叔子之风[一三],而袭其遗迹,则其为人与其志之所存者,可知矣。襄人爱君而安乐之如此,则君之为政于襄者,又可知矣。此襄人之所敬书也。若其左右山川之胜势,与夫草木云烟之杳霭,出没于空旷有无之间,而可以备诗人之登高,写《离骚》之极目者,宜其览考自得之[一四]。至于亭屡废兴,或自有记,或不必究其详者,皆不复道[一五]。
 
                   熙宁三年十月二十有二日,六一居士欧阳修记。

译文:

    岘山面临汉水,看上去山势突出高大,(实际上)它是周围群山之中的小山。然而它在荆州特别有名,这难道不是因为那里的人(才著名)吗?那些人是谁呢?是羊祜叔子、杜预元凯。当晋与吴用武力相争时,常常要倚仗荆州,以它为军事重地,而羊祜杜预二人相继在这里,就平定东吴,成就了晋的统一大业,他们功业已经超过了当世之人。至于他们成功的事迹产生的影响,广泛传扬于江汉之间,到现在人们仍然思念他们,而对于羊叔子的思念特别深。大概是元凯凭他的功劳业绩,叔子凭他的仁义品行,二人所作所为有所不同,然而却都足以流传不朽。

    我很怀疑那些(已有功业传世)却又反过来急切追求后世功名的人,什么原因呢?传说羊叔子曾登上这座山,很有感慨地告诉他的部下,认为这山一直矗立在那里,而前世的名人都已泯灭无闻,因此羊叔子联想到自己而十分悲伤。然而(他)惟独没有想到这座山是因为有了自己才特别著名的。元凯在两块石碑上刻了自己的功业,一块安置在这座山上,一块投到汉水之中。(他这样做)是知道山峦沟壑有变化,而不知道石碑有时也会磨灭的。难道(他们)都太重视自己的名声影响而作如此充分的忧虑呢,还是(他们为此)作得很周全而想得很深远呢?

    岘山上本来有亭,世上人们传说是羊叔子所游历休憩之处。那里建筑屡兴屡废的原因,就是后世之人敬慕他们的名声而思念他们的人很多。熙宁元年,我的朋友史君中辉凭光禄卿的身份作襄阳长官。第二年,因为岘山亭的破旧,(史君中辉)就扩大并且重新建造了这座亭,在环绕着亭子建造了壮丽的回廊后,又扩大了亭子后轩,使后轩与亭子的大小规模相称。史君辉闻名于世间(天下),在他从政过的地方都留下了很高的声望。襄人安定于他的执政,乐于跟从着他,也就根据史君的官职名号,为岘山亭的后轩命名为光禄堂;他人又想在石碑上记录史君的事迹,打算用这办法让史君与羊叔子、杜元凯之名声一起流传久远。史君不能阻止襄人的这种行为举动。于是他前来向我托付写亭记。

    我认为,史君知道并敬慕羊叔子的风范而(想)承袭他在民间流传的事迹,那么史君的为人表现和志向(如何)就可以想见了;襄人敬爱史君而生活安定乐逸,那么史君的为政(如何)又可以知道了。这些就是襄人想写下来的。(我想)那岘山周围的秀丽风光和笼罩于幽深杳远之中的草木云烟,它们于空旷原野上时隐时现,可以供给登高远望写出忧思愁苦诗文的人,适合他们观览时得到它,满足它。至于这座岘山亭的屡兴屡废,(或许)有人自会写出亭记,有人认为不必深究其中的详情,(这些)我都不再说明了。

              熙宁三年,十月二十二日,六一居士欧阳修写下了这篇文章


[说明]

    岘山,座落在湖北襄阳城南七里,东临汉水,与紫盖山、万山并称三岘,而岘山为之首,故又名岘首山。其山虽不高峻雄奇,却因羊祜而闻名遐迩。据《太平御览》卷四十三引《十道志》,“羊祜常与从事邹润甫共登岘山,垂泣日:‘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灭无闻,不可得知,念此使人悲伤。我百年后,魂魄犹当此山也。’润甫对曰:‘公德冠四海,道嗣前哲,令闻令望当与此山俱传。若湛(润甫名)辈乃当知公语耳。’后以州人思慕,遂立羊公庙并碑于此山。”羊祜,字叔子,晋武帝时任都督荆州诸军事,驻襄阳,与东吴陆抗对峙,彼此不相侵扰,

    后入朝陈伐吴之计,举杜预自代。杜预(字元凯)继任后,平定东吴。岘山因此二人而知名。

    这篇碑记是应襄阳知府史中辉之请而写的。作者一向反对趋时邀誉,所以文章一方面肯定羊祜、杜预“垂于不朽”的功业,一方面对他们的“汲汲于后世之名”,也发出了“自待者厚”的讥评;特别是对杜预的“纪功于二石”,指出他“不知石有时而磨灭”。因而,文中说到“欲纪其事于石,以与叔子、元凯之名并传于久远”,是希望史中辉在政事上能有所建树。

    作者略去岘山的自然风貌,而着重抒发由岘山这一名胜所引起的感想,在碑记文中别具一格。

[注释]

[一] 汉上:汉水之上。 隐然,庄重的样子。
[二] “方晋”五句:晋武帝司马炎篡魏后,即有灭吴之志,因荆州是与吴接壤的军事要地,故任命羊祜为都督荆州诸军事,准备伐吴。羊祜、杜预均善用兵,羊枯死时举杜预自代,于太废元年(280)平吴。
[三] “至于风流余韵”四句,据《晋书·羊祜传》:“祜率营兵出镇南夏,开设庠序(学校),绥怀远近,甚得江汉之心。与吴人开布大信,降者欲去皆听之。”“祜出军行吴境,刈谷为粮,皆计所侵送绢偿之。每会众江沔游猎,常止晋地,若禽兽先为吴人所伤而为晋兵所得者,皆封还之。于是吴人翕然悦服,称为羊公,不之名也。”“襄阳百姓于岘山祜平生游憩之所,建碑立庙,岁时飨祭焉。望其牌者,莫不流涕,杜预因名为堕泪碑。”
[四] 元凯以其功:杜预领兵伐吴,功劳最大,平吴后封当阳县侯。
[五] 属:下属、随员,指从事邹润甫。
[六] “元凯”三句,《晋书·杜预传》:“预好为后世名,常言‘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刻石为二碑,纪其勋绩,一沉万山之下,一立岘山之上,曰:‘焉知此后不为陵谷乎!’”
[七] “是知”句:意思是杜预知道“高岸为谷,深谷为陵”的变化,可是他竟然不知道石碑也会因为时间久远而风化剥蚀以至消灭。
[八] “将自待”句:意思是或者因为过于重视自己所以想得这样远吧。
[九] 熙宁元年:公元一O六八年。 光禄卿:光禄寺的主管官,掌朝廷祭祀朝会等事。这里指史中辉的官阶。
[一O] 所至有声:所到之处都有官声,指有善政。
[一一] “因以”二句:所以把史中辉光禄卿的官称命名新修的后轩为光禄堂。
[一二] “君皆不能止也”二句:意思是光禄堂的命名和刻石纪事,都是襄阳当地人的要求,史中辉不能阻止,因此来请欧阳修写碑记。
[一三] 慕叔子之风:仰慕羊祜的风流余韵。风,指政治风度。
[一四] “若其左右山川”六句,一般碑记的体裁,宜写所记事物的自然形势及其沿革。作者用“览者自得之”以及下文的“皆不复道”,是省略的写法。 其:指岘山亭。 胜势:指秀丽的风景。 诗人之登高:《汉书·艺文志》,“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 《离骚》:楚国爱国诗人屈原的著名诗篇,这里指诗。
[一五] “至于亭屡废兴’四句:意思是岘山亭曾多次毁坏重修,以往也会有碑记,但也没有必要详细说它的兴废经过了,所以这里都不写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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