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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奇:西学东渐背景下的近代逻辑 
作者:[文奇] 来源:[] 2007-05-19

摘要:近代逻辑地位的提高,根源于把逻辑当作一种“方法”而不是一门“学问”的看法。这样,它就具有了普适性,可以打破学科的局限,凌驾于科学之上,成为“科学的科学”,发展逻辑就是发展科学所必须;从英国输入的经验的、归纳的哲学深深影响了中国近代的逻辑学者,于是他们都成了经验派、归纳派,这是近代逻辑思想最显著的特点;在西学东渐的背景下,近代逻辑正是率先充当了西学攻击旧学的锐利武器,成为新文化运动的先驱,在早期思想启蒙上具有重要意义,这是近代逻辑学的第二大特点。

近代逻辑在中国逻辑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几千年来,先秦墨家、名家有关“辩”和“名”的学说一直是逻辑思想上的至高成就(原因是停滞不前),而这一状况在西方逻辑系统输入的冲击下彻底改变了。在中华大地上沉睡了几千年的逻辑学复兴了,它被视为“一切法之法,一切学之学”、“一切学问之母”。一股学习逻辑的热潮渐渐被掀起。西方逻辑思想得以广泛传播和深入研究;墨学一时成为显学;印度因明也身价倍增;比较逻辑发凡……近代逻辑为什么会在这一时期受此殊遇?它有什么时代特点?它在启蒙思想当中占有什么样的地位?我想,这些问题已经超出了逻辑学的专业局限,需要放在西学东渐的背景下来思考。


一、从技术到科学再到逻辑


鸦片战争之后,国门大开,魏源、龚自珍等有识之士放眼世界,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主张,掀起了向西方学习的思潮。早期洋务派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为旗号,学习外国“利器”、“兵械”,希望实现“船坚炮利”,以抵抗外侮。奕、曾国藩等保守派仍然没有完全放弃“夜郎自大”的态度,他们认为:“中国文武制度出西人之上,唯火器万不能”。于是兴办军事工厂,以求“自强”。可是他们的美梦被接二连三的战败打破了。晚期洋务派冯桂芬、王韬、薛福成等以“求富”为目的,发展民用工商业,兴办新式学校,设立译书机构。翻译了《代数学》、《声学》、《光学》、《电学全书》、《格致启蒙》、《化学鉴原》等科学著作。这是重视科学教育的开始。甲午战争失败后,维新派把目光投向了政治制度的变革。他们以进化论和天赋人权等思想武装自己,提出“立宪法”、“开国会”、“三权分立”的政治主张,但他们对封建传统是妥协的,因此遭致了失败。戊戌变法是一场很深刻的思想启蒙运动。它的失败,才是中国人重新审视自我和真正向西方学习的开始。
从鸦片战争到甲午战争前,西学中并没有输入哲学。严复译《穆勒名学》是在1905年,译《名学浅说》是在1908年。此后逻辑学才日渐繁盛起来。
大体上看,至此,西学的东渐经历了从技术到科学、从科学再到逻辑的一个过程。这一线发展的直接结果就是五四运动对于“塞先生”的颂扬和提倡。严复在翻译这两本书的同时,还翻译了《天演论》、《原富》、《法意》等社会科学著作,后来经历新文化运动到五四运动的另一旗号“德先生”,这可以看作西学传播的另一线。
为什么作这样一番陈述呢?我想说明的是:凡早期接受西方学说的思想家们,都是为了解决中国的现实问题。明末李之藻所译《名理探》,从1631年开始刊刻问世后,长期无人问津,以致三百年后,国内公私藏书中遍寻其刊本而不可得。而三百年后逻辑成为显学,这要怎么解释呢?我想理由很简单,就在于它是否实用。明朝末年我们没有世界的概念,没有“自强”、“求富”的忧虑,因而没有必要去学习它。逻辑学的繁兴,不是为了学术上的交流,而是出于解决现实问题的需要。
逻辑学果真有解决这问题的本事吗?看看“五四之子”殷海光的著名推理吧:“中国要富国强兵,必须发展工业;中国要发展工业,必须研究科学;中国要研究科学,必须在文化价值上注重认知特征;中国要在文化价值上注重认知特征,最必须而又直捷的途径之一就是规规矩矩地学习逻辑。”
殷氏把逻辑视为“认知特征”,无独有偶,王星拱则把它称作“科学方法”:“自孔德实证主义,穆勒实现逻辑革命以来,科学方法之重要渐渐所承认了。科学方法是什么呢?换个名字说,就是实质的逻辑。” 可见,逻辑地位的提高,根源于把逻辑当作一种“方法”而不是一门“学问”的看法。这样,它就具有了普适性,可以打破学科的局限,凌驾于科学之上,成为“科学的科学”,要发展科学,就必须发展逻辑。这就是近代逻辑学人的逻辑。
严复、梁启超、胡适都充分肯定了逻辑的至高地位。
严复说:“而本学之所以称逻辑者,以如贝根言,是学为一切法之法,一切学之学,明其为体之尊,为用之广,则变逻各斯为逻辑以名之。”
梁启超在《墨子学案》中说:“论理学为一切学问之母,以后无论做何种学问,总不要抛弃了论理的精神,那么真的知识,自然日日增加了。”
胡适则说:“哲学的发展是决定于逻辑方法的发展的”;“近代中国哲学与科学的发展曾极大地受害于没有适当的逻辑方法。”


二、作为科学方法的逻辑


既然逻辑是科学的方法,那么这种方法是什么呢?我们知道,严复等人引进的是英国哲学家穆勒、耶方斯等人的思想。他们在认识论上继承了英国的经验主义传统,在逻辑方法上重归纳、轻演绎。于是中国近代的逻辑学者都成了经验派、归纳派。我以为这是近代逻辑思想最显著的特点。
严复明确指出:“科学之正鹄,在成外籀(指演绎法——笔者),其不为外籀者,坐未成熟耳。”
梁启超认为,归纳法的产生,是近三百年来“论理学的面目……完全革新”和“科学勃兴”的“原动力”。他说:“演绎法只能推论其所已知之理,而归纳法专以研究其所未知之理。倍根氏所以独荷近世文明初祖之名誉者,皆以此也。”
胡适则坦白地说:“我的首要兴趣是归纳法”。
然而他们又不是极端的“全归纳派”:
“内籀(指归纳法——笔者)外籀之相为表里,绝非二途”。 严复受穆勒影响,认为归纳法可以包含演绎法,演绎要建立在归纳的基础之上,“夫外籀不与内籀对也,而实为内籀之一术”。后来他也肯定了“外籀之术”是“满证之术”、“确然不疑者”,“谓诸科学皆有渐成外籀之势。”
而胡适后来提出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就是演绎的方法。
除了重归纳轻演绎外,在认识论上,他们相信“经验”,反对“唯理”,重视“印证”,并以此来批评中国传统旧学。
严复说:“然而西学格致,则其道与是(指旧学——笔者)适相反。一理之明,一法之立,必验之物物事事而皆然,而后定之为不易。其所验也贵多,故博大;其收效也必恒,故悠久;其究极也,必道通为一,左右逢源,故高明。” ;“不知古人所标之例所以见破于后人者,正坐阙于印证之故。而三百年来科学公例,所由在见报,不可复摇者,非必理想之妙过古人也,亦以严于印证之故。”
梁启超认为,我们的认识由三种方法得来:说知,闻知,亲知。“最靠得住的,自然是亲知……所以现代科学精神,无论治何种学问,总以经验为重。”
对于演绎法的轻视与对旧学的批判密切相关。后来学者们渐渐纠正了这一态度,如严复所说,把归纳、演绎、印证视作“明诚三候”,缺一不可。


三、逻辑与旧学


西学东渐实际上是一个中西学交锋的过程。在思辩的、科学的、长于抽象而精于分类的西学面前,传统旧学的弊病暴露无疑。而逻辑正是率先充当了西学攻击旧学的锐利武器,成为新文化运动的先驱,在思想启蒙上具有重要意义。这时的逻辑更确切地说应该是指逻辑思维。这是近代逻辑学的第二大特点。
严复是运用逻辑强烈批评中国旧学的第一人。他认为旧学“外籀甚多,内籀绝少”,多从古书演绎今义:“然而外籀术重矣,内籀之术乃更重……吾国向来为学,偏于外籀,而内籀能事极微……故曰:生今为学,内籀之术,乃更重也。” ;他批评中国旧学“每欲求申一说,必先引用古书,诗云、子曰,而后以当前之事体语言,与之校勘离合,而此事体语言之是非遂定。” ;“将古人所已得之理,如一桶水倾向这桶,倾来倾去,总是这水,何处有新知识来?”
他还批评旧学是一些子虚乌有的“心成之说”,不管学问的根基是否可靠,就妄加演绎,“不实验于事物,而师心自用”。
“中国九流之学,如堪舆、如医药、如星卜、若从其绪而观之,莫不顺序,第若穷其最初之所据,……则虽极思,有不能言其所以然者矣,无他,其例之立根于臆造,而非实测之所会通故也。”
不但“九流之学”这样,历代所谓的“正统之学”也是如此。
“夫陆王之学,质而言之,则直师心自用而已。自以为不出户可以知天下,而天下事与其所谓知者,果相合否?……自以为闭门造车,出而合辙,而门外之辙与其所造之车,果相合否?不龃龉否?又不察也。”;“周、程、张、朱、关、闽、濂、洛。学案几部,语录百篇……夫如是,吾又得一言以蔽之曰:无实。”
他认为这些弊病不仅在学术上产生了恶劣影响,还危害到国计民生。“旧学之所以多无补者,其外籀非不为也,为之又未尝不如法也,第其所本者大抵心成之说,持之似有故,言之似成理……初何尝取其公例而一考其所推概者之诚妄乎?此学术之的所以多诬,而国计民生之所以病也。”
梁启超也看到中国知识界传统上都忽视经验与归纳,只是单纯的盲从古人。“秦汉以后儒者所学,大率偏于闻知说知两方面。偏于闻知,不免盲从古人,摧残创造力。偏于说知,易陷于‘思而不学则殆’之弊,成为无价值的空想。中国思想界之受病确在此。”
四、挖掘本土逻辑
对于逻辑这样一门外来的、而且如此经典的学科,近代知识分子虽然承认它的功用和地位,但在心里还是有些不甘的。他们不相信逻辑是西方的特产,积极挖掘中国古代的逻辑思想,寻找证据反驳中国无逻辑论。他们找到了墨子,奉《墨经》为“世界最古名学书之一也。” 一时间墨学成为显学。
严复在《名学浅说》中说:“夫名学为术,吾国秦前,必已有之”;章士钊则说:“寻逻辑之名,起于欧洲,而逻辑之理,存乎天壤。其谓欧洲有逻辑,中国无逻辑,妄言也。其谓人不重逻辑之名,而即未解逻辑之理者,尤妄说也。”;“逻辑起于欧洲,而理则吾国所固有……先秦名学与欧洲逻辑,信如车之两轮,相辅而行。”
孙诒让在《与梁卓如(梁启超——笔者)论墨子书》中说:“尝谓《墨经》竭举精理,引而不发,为周名家之宗;窃疑其必有微言大义,如欧士亚里大得勒之演绎法,培根之归纳法,及佛学之因明论者。” 可见,孙氏的研究,是以挖掘墨子思想中的逻辑因素为目的的。
胡适更夸张:“平心而论,墨家名学所有法式上的缺陷,未必就是他的弱点,未必不是他的长处……墨家的名学虽然不重法式,却能把推论的一切根本观点……都说得很明白透彻,有学理的基本,却没有法式的累赘。这是第一长处。” 胡适反对逻辑形式化,认为“法式”是逻辑的“累赘”,说不重法式是墨家的长处,显然是在为墨家护短。
对于晚清墨学研究者的评价,栾调甫认为他们是怀着证明“海外几何传自冉有,泰西工艺出于墨子”的企图。这话虽然刻薄了些,但是近代学者“夜郎自大”的心理痼疾是实实在在的,尽管他们对于旧学做了许多的批评。
梁启超后来认识到了自己的这一错误,他在给张其煌《墨经通解》的序中说:“近人或以经文全部,与印之因明,欧之逻辑同视,子武(张其煌)以为……经说虽往往应用辩术,然并非以释辩为主。若事事以因明、逻辑相傅会,或反有削趾适履之虞。”

综上所述,我以为,近代逻辑可以释义为逻辑方法和逻辑思维两个方面。逻辑方法就是科学方法,是发展科学所必需的,这种观念是把近代逻辑奉在至高地位的根源。逻辑思维的提倡,是因为它可以“开民智”、“启民心”,这是思想启蒙所要求的。于是,在中西学的交锋中,逻辑成了西学攻击旧学的锐利武器。而最能体现逻辑学科严密性质的逻辑形式则没有得到重视,甚至还遭到胡适等人的批驳,这一状况直到后来数理逻辑的引入才有所改观。近代学者对于中国无逻辑的说法是难以接受的,对于旧学的遭遇也是同情的,于是他们对本土逻辑和印度因明作了大量研究,导致了近代逻辑学界的多元化繁兴。

参考资料
彭漪涟:《中国近代逻辑思想史论》,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
温公颐、崔清田:《中国逻辑史教程》,南开大学出版社,2001
汪奠基:《中国逻辑思想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
黄见德:《西方哲学东渐史》,武汉出版社,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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