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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亚文:全球性知识短缺与中国文明使命 
作者:[新法家] 来源:[今日头条2016年5月14日] 2016-06-06

  全球性知识短缺与中国文明使命

  对于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世界来说,全球经济、政治生活中最为明显的变化,就是欧洲和美国已经逐渐丧失传统的财富创造机制,这导致其以往有过的自我修复机制失录,进而导致霸权衰败。在以往所称第三世界国家群体性兴起后,全球力量对比正在改变,世界权势发生了由西方向非西方的部分转移。由此又带来两个大的影响:一个是,由美国、欧洲和日本成组成的西方世界,在世界经济、政治中已不再拥有以往那种近乎绝对的主宰地位;另一个是,人们开始怀疑,西方国家用来解决其经济、政治和社会问题的那些知识体系和制度方案,如选举民主、多党制、福利制度等,也在出现效用递减甚至破产的兆头,它的普遍推广性不再天经地义,用西方的文化、价值、制度、理论来做路灯的时代,似乎也走到了尽头。

  就像历史上经常出现的状况那样,当世界发生重大变化时,人类的知识更新往往会滞后于时代需求。这种全球性的知识短缺,也构成了今天很多世界性问题和危机事态的重要源头。中国无论为应对自身挑战、还是加入到全球性问题的解决,都需要迎对全球性知识短缺的挑战,为人类文明做出新的探索。

  向“常规”回归

  今天人们已经要面对一个新的现实,那就是:无论中国还是世界,都已与之前的那种状态有了本质区别,简言之,以前的状态放在历史长河中,是非常规的,而时至今日,则又习惯性地步入了历史的常规状态。

  先来说世界。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形成的霸权主导的世界格局,并不是一个正常的状态。不说从古到今,仅从最近五百年时间看,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大国林立且相互竞争。欧洲在这方面最典型,长期都是很多个国家打打闹闹,中间也曾有过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和约》及19世纪的欧洲协调,实现过一定时期的秩序与和平,但没有一个国家能够主宰一切。欧洲的世界霸权很短暂,形成时间也很短,只是在18世纪中期以后才发生的事情,16、17世纪的时候,欧洲还一直在跟奥斯曼帝国打仗。1683年,奥斯曼帝国兵临维也纳城下,差点把哈布斯堡帝国给灭掉了,后者当时是欧洲最大的一个国家。那个时候,欧洲其实还经常面对着外部世界的威胁,焉谈什么霸权?就是现在人们经常谈起的英国霸权,不仅时间很短,前后大概也就一百来年的时间,从18世纪中期到20世纪初,而且,英国霸权范围有限,其实不过是在欧洲之外才有,在欧洲内部根本没有建立起统治地位,也就是说,在当时的主流国际社会,英国是没有统治力的。英国什么时候统治过法国?什么时候统治过德国?没有。从当时的国际关系角度讲,英国的海外霸权顶多是在全球非中心的地带,根本称不上世界霸权,而当时世界的中心则在欧洲,在这一块,英国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美国霸权的形成更晚,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到今天也才不到七十年时间时间,而且在美国霸权形成的时候,是和苏联霸权是同时出现的,美国霸权还受到了苏联霸权的制约。真正意义上的美国“单极时代”,也就是冷战结束后的十年来时间,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以后,美国霸权就逐渐进入末途、世界格局不再是单极决定一切了。今天的世界又重新回到了霸权正在崩溃的时代,这是一种常规时代。

  再来说中国。从19世纪末以来,这一个世纪多的时间,对中国来说是非正常的。什么才是中国惯常的状态呢?至少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中国是少有的保持了种族和文化连续性的国家,这在世界上很少见。而凡是对中国历史有点了解的外国人,也都会承认这个事实。基辛格就说:“中国却与众不同。其他国家既没有流传数千年的文明,与本国的古老历史及古典治国方略之间也不存在如此密切的联系。”基于中国的文化连续性,谈论起“中国”时,更应该把它视作一种文明而非一个国家。现代意义上的国家是有主权的,而主权又是以一定的地理范围为标志。文明则不同,文明是无地理边界的,总有扩展和推广的倾向。这也决定了中国作为一个文明,总是表现出另一种常规状态,即几千年来,现在这块叫做“中国”的地方,不过是一种文明的中心地带,而其影响,则远播其外,由此形成的朝贡体系或天下体系,中国一直扮演着领导角色,是典型的领导型国家。

  中国的这个常规状态是什么时候被打破的?1840年鸦片战争以后。实际上那时候还没有被完全打破,中国之后仍然在东亚地区体系中处在中心位置和扮演着领导角色,直到1895年甲午战争后,朝鲜半岛不再奉中国为尊了,中国的宗主国地位没有了,这时以中国为中心的朝贡体系才完全崩溃掉,中国才不再是领导型国家。从历史长河来看,中国不再扮演领导型国家的角色,只是最近一百年的事情,这个时间也是很短的。对中国来讲,不是领导型国家是非常规的,中国这样一个巨型体量的国家,无论从领土面积、人口数量、经济规模还是军事实力、文化凝聚力来说,不是领导型国家是不正常的。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当“北京共识”、“中国模式”今天被世界各处的人们反复谈起的时候,中国事实上已走出了过去百余年来的非常状态,而在逐渐回归常规状态,在经济、科技甚至军事、文化等各个方面,又进入一个非常中心的位置。中国还并不是、将来也未必是世界的唯一中心,但却至少已经是中心中的一块。

  转向中国高度

  在世界和中国都在向其常规状态回归的时候,中国还能像过去那样思考和行动吗?

  2008年,著名经济学家林毅夫在北京大学百年讲堂演讲中告诉在场师生:只要国家民族没有复兴,我们的责任就没有完成;只要天下还有饥饿的人,就是我们自己在饥饿;只要天下还有贫穷的人,就是我们自己在贫穷;只要天下还有苦难的人,就是我们自己的困难;这是我们北大人的胸怀,也是我们北大人的庄严承诺。

  林毅夫对北大人所讲的话,实际上也是讲给全体中国人的。中国是无可回避的大国。大国与小国的历史定位与现实决择是不同的,小国可以躲在大国身后“搭便车”过日子,大国没办法“混日子”,世界必然把眼光盯着大国,大国必须为更广大的世界撑起蓝天。作为一个超大规模的国家,中国自然而然要以世界民族的方式深度加入全球经济、政治和文化生活,在世界舞台上扮演起领导性角色。

  中国继续站在山谷或者山腰,来看世界这座“山峦”的时代,已经过去,时至今日,中国已需要重新站到泰山之顶,来观察自己和打量世界。原因主要是两个:一个是从自身历史来看,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明,正在经历从内陆型的文明走向海洋文明、从农耕文明转变为工业文明、从地区性文明转变为全球性文明的三大转型,在向一个新的文明高度迈进,然而,中国人普遍对此还没有准备好,对如何通过思想、知识和制度的突破,来迎接这个大转型,还没有多少考虑。另外一个,世界在期盼中国走向“山峦”之巅。2008年以来的欧美金融危机及西方世界的衰落景象,显示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所形成的全球治理体系已陷入崩溃,西方世界近世以来用以处理自身及全球性问题的知识和制度系统——也就是西方文明的效用已发挥到极致,世界急需新的国家走到前台,提出并实践新的价值观念、知识体系,推进新的制度安排,为全球生活提供公共物品。中国恰恰是有着领导传统、并在实力上逐渐具备领导能力的一个全球性国家,要从一个追随型、赶超型的选手变成一个领导型的选手,这已不是中国愿不愿意这样去做,而是世界已希望中国这样去做。

  一个没有高度的中国不再可以继续称之为“中国”。几千年来,“高度”一直为中国文明所孜孜以求。孔子登东山,看到鲁国很小,再登泰山一看,天下很小。中国古典文学中,关于“登高望远”的描述比比皆是。中国文明的特点,是始终站在高处看天下,这对中国来讲是一个常规状态,中国也一直在地区体系中,是经济、政治的组织者和文化、制度、价值观的输出者,“普世价值”早就在中国践行了。巧的是,世界海拨最高的地方也是在中国,珠穆朗玛最高处达到8844.43米。中国人一贯喜欢追求高与远,在向外太空的探索中,中国不断突破高度,2013年7月14日1时许,我国首个人造太阳系小行星的“嫦娥二号”卫星与地球间距离突破5000万公里,再次刷新“中国高度”,在此之前,“嫦娥二号”于2012年12月13日飞越探测图塔蒂斯小行星、成功实施再拓展试验,展开了中国航天器飞行距离最远的一次“太空长征”,不断刷新“中国高度”:星地距离2013年1月5日突破1000万公里,2月28日突破2000万公里,4月11日突破3000万公里,5月24日突破4000万公里,7月14日突破5000万公里,11月26日突破6100万公里。据北京航天飞行控制中心计算,预计嫦娥二号最远将飞行到距地球约3亿公里处。

  中国已在各个层面,向人类文明的高地进发,但从整体来说,中国还没有建构起应有的文明高度。在初步达成小康目标后,中国往后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国家?该实现什么样的、更好的内部治理?又要不要、以及如何参与世界治理?在知识体系与制度创新上该为世界做出什么样的贡献?中国需要清楚认识到:近五百年来的西方化的世界,正在走向终结,在西方知识体系及制度框架内,已经无法处理包括西方自身在内的各种国别性或全球性问题了。一个旧的世界行将过去,一个新的世界有待打开。世界现在是在看着中国,“中国责任论”不简单是要中国出钱出力,而是要中国一起去为化解世界问题出点子、想办法,是要中国也扮演起领导性角色。中国要不要为自身的可持续发展、同时为人类的“永续发展”做出探索呢?已经责无旁贷。这并不是去排斥取代美国和西方,而是要与其他有领导能力的国家一起,借鉴西方文明的经验教训,推动创造一种有别于当代西方文明的文明形式,产生新的国际制度安排和世界治理模式。这个新的文明,将既非当前所见西方文明,又非中国古典文明的重现,而是揉和了一切文明成就,在此基础上推陈出新的一种文明类型。不站到自身文明和全球文明的高度,中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超越“速度”

  中国最近三十余年来,一直强调的是速度,用比别人少得多的时间,实现从农业国家向工业化国家、从传统农村社会向现代城市社会的转型,快速地推动自身的转变。作为改革特区的深圳,曾经有一句名言,叫“效率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过去三十多年,中国不断往前冲,长期保持了8%以上的高经济发展速度,让整个世界都为之咋舌。中国改变自身的速度之快,常常令人意想不到。仅仅放到十年前,全世界都不会想到中国高铁一下子就冲到了世界交通革命的最前列;网络经济在中国的兴起壮大并引领世界潮流,也不过是十年左右的时间。

  “中国速度”是“北京共识”、“中国模式”的产生前提,然而,仅仅追求速度,却并不可能真正产生“中国模式”。中国现在更需要的,是由速度转向高度,原因有三个:其一,中国现代化的物质性目标,已经由高企的速度而基本达到,中国今天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在不久将来还有可能位居世界第一。其二,中国速度所追求的主要是经济目标,而相对忽略社会、文化、政治、安全等需求,它在国内带来了严重的环境污染、日益拉大的贫富差距、愈演愈烈的精神信仰危机,发展的代价逐渐吞噬发展的成果,继续在速度的单线条上飞奔,会得不偿失;在国际则难以简单通过贸易和经济往来开拓政治影响与安全信任,不利于中国在海外保护和拓展国家利益。其三,中国速度是以加入西方为主导的经济全球化体系才得以实现的,而自2008年欧美金融危机以来,这个体系已陷崩溃,这也意味着中国以往以面向西方为特征的改革开放战略,其效用已发挥到极致,不再可以持续,而要另寻新路、再继辉煌。中国需要重建自身文明和人类文明的高度,从世界的角度说,是因为近世以来西方文明所建立起来的信用,已经逐渐崩溃,它用以解决自身和世界问题的那些知识体系、制度系统和价值观念,已经走到了尽头、进入了死胡同,世界要有新的起点。

  中国梦,梦什么?

  不知不觉间,中国已经在不少方面,不光突破了自己的高度,而且站在了世界的高处。从经济层面说,以往中国是跟在别人后面亦步亦趋,现在不少产业,中国事实上已经是领潮流者。在电信产业、装备制造业、高铁产业以及网络经济上,都是如此。中国已经建成了世界上规模最大、里程最长的高铁网络,其长度比全世界加起来的还要长,连人烟相对较少的西部省会城市乌鲁木齐,都即将有高铁通到兰州。中国在网络经济的突飞猛进,则是已站到了世界的最高点。2013年11月11号的网络购物节,光是天猫、阿里巴巴这两家电商,营业额就达到350亿人民币,占到全国营业额的四成,比美国的网络购物节多了240亿人民币。这意味着什么?显然,它不仅仅是一个购物数量的问题,还在宣示一种新的商业模式首先在中国成熟了,中国是这场商业革命的引潮流者。

  中国过去一些年来在某些领域所建立起来的高度,还是无意地、不自觉地形成的,未来所需要的,是从无意识转向有意识,主动设计和构建中国高度。

  中国共产党的十八大召开之后,“中国梦”开始被提出来,在全世界引起强烈反响。“中国梦”实际上就是要建构起中国高度。什么样的“中国梦”,才能体现出中国的高度呢?中国以前也是有梦想的,“四个现代化”、“全面实现小康社会”、“崛起”、“全面复兴”等等词语,都展现了对未来的某种强烈愿景,但那都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国梦,只能叫做中国的梦。因为以上这些,别人都曾经实现过,中国现在拿过来讲,那不过是把西方做过的梦,再做一次而已,还是没有超出西方文明的高度。今天所讲的“中国梦”,是以中国为主体,又包容了其他主体,为自己、也为天下所做的共同的梦想,它要超越“崛起”甚至“复兴”之类的表述,要对人类共同的未来有担当、有愿景,跟一般理解的人民幸福、国家富强和民族复兴是有所不同的。西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一种梦,近几百年来先是对外殖民掠夺,20世纪下半叶以来有所反思,但仍没有跳出自私自利考虑的范畴。

  中国现在可以站得更高、看得更远,要有这样的雄心和气魄。在漫长的古典时代,中国人在目力所及还有有限的时候,就已经具有天下观、想着要“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了,在有限的物理空间,却开创出无限的精神空间,那种梦想何其宏伟。今天人类的物理空间已经大大拓展,但中国人的世界观却反而不如祖先,站得还不如前人高,这是有愧于五千年文明传统的。

  几千年来,中国人怀着“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的梦,在经济、政治和文化等各个方面都做出过努力,常常为东亚世界开拓出和平、稳定与繁荣。当代“中国梦”要延续中国传统,站到全球和天下的高度,为人类共同的安全、经济发展和社会良治做出新贡献。这些年来,中国其实已经有很多自己独特的探索,但由于以往一直是站在山底下、仰着脖子看着西方,对自己的好做法、好经验还没有意识到来进行总结,更意识不到要在包容古今中外的基础上重建人类文明。比如说,中国的国有企业到底在改革开放中起到了什么作用?美国和欧洲在中国经济兴起后,一直在给中国扣帽子,说中国搞的是国家资本主义,但欧美金融危机发生后,对所谓国家资本主义模式持肯定态度的西方人,比以往显著增加,认为国有企业制度有其优越的一面,不能简单从自由市场的角度去理解中国的企业制度。中国建国以后所走过的道路,尤其是近三十余年来的发展,恐怕已经超过了西方经济学的理解范畴。2011年温州动车出事故后,曾出现了唱衰中国高铁的舆论潮流。这是很奇怪的一种现象,国有大型企业为中国的发展打下坚实基础,做了关键性的贡献,但却不断面临被攻击的命运。主要原因,是中国人完全被西方经济学给迷惑了,没有看到它的限度,在政府与市场的关系上,也是云西方所云,没有考察中国的具体实际。中国需要在经济发展、社会治理等等方面,总结以往的成功经验所在,搞明白了中国过去的成功,到底成功在什么地方,这会使自己更清楚该如何继续往前走,而对其他国家来说也是一个重要贡献,中国的模式有可能被模仿和借鉴。

  站在中国自身和全球的高度,“中国梦”是“天下大同”的梦,是共同发展进步的梦,是世界各处不分国家种族共享太平的梦。中国要为这样的梦想,做出新的努力!早在19世纪20年代,约翰·昆西·亚当斯(John Quincy Adams)、亨利·克莱(Henry Clay)、丹尼尔·韦伯斯特(Daniel Webster)和其他雄心勃勃的美国对外政策的提倡者,就已竭力主张走出华盛顿的孤立主义原则,认为它不再适用于像美国这样一个伟大的和强有力的国家。威斯康星州参议员伊萨克.P.沃克尔(Isaac p.Walker)那时宣称,“既然我们已经成年并且强壮了,那些在我们年幼和虚弱年代的政策不再是我们正确的政策了”,这句话也是说给当前的中国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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