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热心读者对拙文《 海外的周末生活》的热烈讨论。现就一些我认为最重要的论据说明如下。
我说:海外的周末生活的悲摧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在起初的讨论中,原谅我的怯懦,我只敢故作轻松地在这肤浅的层面打转转。深层的,作为移民的悲哀是,在我确是难以言说或实在不愿说的。你如果 读元代文学艺术作品。那透心的悲凉与无助,也许只有元代汉族知识分子自己最清楚。汉族知识分子真正体味到作为一个亡国奴的悲哀(其实哪有什么元朝,这是中 国亡国中国人沦为亡国奴的时代,儒士被列为第九,地位列于娼妓之后)。
我们和元朝汉族知识分子的悲哀是相同的,只不过他们的亡国是被迫的,而我们作为文化的亡国奴是自愿的。当然,也许不是完全自愿。我们生活在一个当时我们觉得凭自己有生的力量无法改变的祖国,所以我们逃亡到世界各地成为侨民,自动成为异族他乡文化上的亡国奴。
如果我们生活在一个平等的充满希望的祖国,谁愿意离乡背井、离开年迈的父母亲人到异地讨生活呢?告诉这个世界,我们真正成为了文化的亡国奴。比如说,现在春节将至,我真愿意在我们的春节在我家的门楣上贴出红色的象征喜庆的对联,可是有几个居委会HOA能同意你这么做?
说到底,我们这一代移民很多选择用逃避逃亡逃离祖国的方式去讨幸福的生活(当然,有例外),结果除非你把自己的文化和根忘掉,很少人能获得真正的人生的幸福。
我们没有在自己的祖国尝试着做继续的抗争,我们没有在自己的祖国尝试着继续为建设一个公正公正的社会,通过逃离祖国来建设自己小家的幸福。现在小家的幸福有了,我们年轻时的理想却并没有完全消失,冥冥之中我们听到一种呼喊,一种也许来自我们远古祖先的呼喊,蓦然间,我们有些惶然。
不忠,不孝,我们还是心有不安。
对比我们之前的留洋学生,比如清末民国的有志青年,有几个不是怀着满腔的热情期待着有一天学成报效祖国?比如,戴望舒《我用残损的手掌》:
我用残损的手掌
戴望舒
我用残损的手掌
摸索这广大的土地:
这一角已变成灰烬,
那一角只是血和泥;
这一片湖该是我的家乡,
(春天,堤上繁花如锦障,
嫩柳枝折断有奇异的芬芳,)
我触到荇藻和水的微凉;
这长白山的雪峰冷到彻骨,
这黄河的水夹泥沙在指间滑出;
江南的水田,那么软……现在只有蓬蒿;
岭南的荔枝花寂寞地憔悴,
尽那边,我蘸着南海没有渔船的苦水……
无形的手掌掠过无恨的江山,
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沾了阴暗,
只有那辽远的一角依然完整,
温暖,明朗,坚固而蓬勃生春。
在那上面,我用残损的手掌轻抚,
像恋人的柔发,婴孩手中乳。
我把全部的力量运在手掌
贴在上面,寄与爱和一切希望,
因为只有那里是太阳,是春,
将驱逐阴暗,带来苏生,
因为只有那里我们不像牲口一样活,
蝼蚁一样死……那里,永恒的中国!
现在,其实你可以不爱gcd的一切,但你没有理由不爱生你养你的祖国和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所以,我承认我的周末生活很悲摧,因为我心没有着落,因为我依然没法割舍我与遥远祖国、文化的感情。
我们这一代留学生的人生抉择是痛苦的,但历史不会完全原谅我们。纳尔逊。曼德拉在自己的祖国遭受不公平的待遇,却没有通过逃亡而讨自己一人一家的幸福生活,他就成了一个标杆,量出我们这一代中国留学生作为犬儒的猥琐。
清末民国的留学生大部分与自己的文化不割裂,与祖国(我不是说只是政府或政党)共呼吸,所以内心深处他们也没有我们今天的这种悲摧。
或许,这种内心深处的悲摧真是我们这一代留学生的报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