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3日巴西世界杯揭幕当日，体育评论员杨健先生在观察者网撰文《社会主义与世界杯犯冲》，称“社会主义足球不太好，社会主义足球在世界杯上太不好。”笔者对此稍有异议。
“社会主义”的标准，见仁见智，苏联等国是不是符合马克思的标准，历来争议不断。不过至少大家应该都能承认，上世纪50至80年代的苏东中朝等国是非资本主义国家，姑且把非资本主义等同于“社会主义”吧。政治讨论就此打住，言归足球。
杨健先生说的不无道理，毕竟历史上“社会主义”国家没有获得过世界杯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不过，杨健先生的分析与结论的偏颇之处也是明显的。
首先，杨健先生拿“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做对比，看似公正，其实是不对等的，有些要乞丐与龙王比宝的味道。冷战期间，世界虽然分为两个阵营，但是社会主义阵营在国家数量上占绝对劣势（人口上因为有中国，所以稍稍得了点分）。所谓的社会主义阵营，在东欧有苏联、南斯拉夫、东德、罗马尼亚、保加利亚、捷克、匈牙利、波兰、阿尔巴尼亚九个国家，加上亚洲、非洲、中北美洲的，在八十年代中期一共也就是十六七个国家，可能占世界国家总数的十分之一多一些。强弱之势本来就一目了然，斯大林为了给自己壮胆，为了给告别世界革命转而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建成社会主义”提供理论支撑，才硬说单靠苏联力量——后来是整个苏东阵营——足够与西方世界分庭抗礼的。到中苏闹翻后，苏联阵营的劣势就更是显而易见了。
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所谓的世界杯，实际上就是欧洲与中南美或拉美杯，只有欧洲与南美劲旅才能夺冠，甚至前八名也几乎一直被他们所包揽。拿社会主义阵营与资本主义阵营的足球作比较，差不多就是拿东欧九个社会主义国家，与西欧、中南美大约三四十个资本主义国家作比较。1954年至1986年九届世界杯，巴西获得三次冠军，德国、阿根廷各获两次，英格兰意大利各一次，冠军被五个足球传统强国包揽（不少人认为英格兰那一次水分颇大）。
在笔者看来，社会主义国家的足球并非“不行”，而是“很行”。除了世界杯，全球最有影响力的足球赛事就数欧洲足球锦标赛——欧洲杯了，其精彩程度以及比赛公正性甚至被认为超过世界杯。苏联东欧国家在这项赛事中的表现则是堪称优秀。1960年第一届欧洲杯，冠亚军被苏东阵营垄断：苏联与南斯拉夫；第二届冠军西班牙，苏联获得亚军；第三届冠军意大利，亚军南斯拉夫；第四届冠军西德，亚军苏联；第五届冠军捷克斯洛伐克，亚军西德；第六届冠军德国，亚军比利时；第七届冠军法国，亚军西班牙；（苏东阵营解体前的最后一届）1988年第八届冠军荷兰，亚军苏联。
苏东阵营参加的八届欧洲杯，尽管其中只有一届由苏东阵营主办（1976年第五届南斯拉夫。南斯拉夫是苏东阵营的异类，没加入华约，持“不结盟”立场），仍获得两次冠军，五次亚军，成绩相当不错。苏联赢得了第一届欧洲杯的冠军以及多次亚军，中国的体育媒体人都不愿提这一点，如同中国的经济学界不愿提苏联数学天才列奥尼德·康托罗维奇获得过1975年诺贝尔经济学奖一样。
再看另一项重要赛事奥运会足球比赛的成绩。从1952年苏联第一次参加奥运会比赛开始，直至1988年最后一次参加奥运会，苏联东欧国家竟然包揽了所有的奥运会足球比赛冠军，除了拒绝参赛的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当然这与欧美国家常常不派最强阵容也有关）！1952年匈牙利、1956年苏联、1960年南斯拉夫、1964年匈牙利、1968年匈牙利、1972年波兰、1976年东德、1980年捷克斯洛伐克（遭资本主义阵营以及中国抵制）、1988年苏联，这其中，只有1980年莫斯科奥运会是由苏东阵营主办的。
苏联球员曾获得三次欧洲金球奖：1963年雅辛，1975年布洛欣，1986年别拉诺夫。捷克斯洛伐克的马索普斯特与匈牙利的弗洛里安·阿尔伯特曾分获1962年与1967年的欧洲金球奖。
1990年，“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最后一次参加世界杯，四分之一决赛遭遇阿根廷，十打十一不落下风，十号球员斯托伊科维奇的表现更是与球王马拉多纳难分伯仲，可惜点球遭淘汰。若非国家遭难，斯托伊科维奇应该会风光无限了。
苏东阵营在欧洲杯上颇有斩获，在奥运会足球赛场上更是所向披靡，为什么一到世界杯赛场上，其表现就差强人意，以至于让杨健先生发出了“不行”的感慨呢（如杨健先生指出的，苏东阵营在世界杯上的表现，也并非乏善可陈，匈牙利与捷克斯洛伐克曾各获得一次亚军）？笔者不得不说，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政治因素玷污了足球。冷战时代，一切都要为政治服务，足球也不例外。
笔者以社会主义阵营的“老大哥”苏联的遭遇为例试做分析。在苏联解体以前，苏联足球队其实是公认的世界劲旅。可是世界杯，一向对苏联不友好。国际足联，是一个被称作“全球最大的黑社会”的“民间组织”，这方面，就是“五环旗下的君主”国际奥委会也不能望其项背的。对此，看看近年来国际足联丑闻不断而国际足联主席布拉特却毫无愧色、稳如泰山就可以知晓一二了。国际足联从来没有将世界杯交由苏联东欧国家主办，至于在比赛中，压制苏联队等更是家常便饭。
余生也晚，第一次看世界杯转播，已经是1986年了。笔者就谈谈1986年的苏联队。1986年的苏联队，由洛巴诺夫斯基教练执掌帅印，拥有扎瓦罗夫、别拉诺夫、普罗塔索夫、达萨耶夫等顶级球员。速度快，技术好，体力充沛，攻势凌厉，令所有球队望而生畏。小组赛第一场，六比零大胜匈牙利。第二场，一比一战平由世界足球先生普拉蒂尼领衔的法国队。受中国媒体的影响，笔者当时是普拉蒂尼的拥趸，苏联在这场比赛中竟然完全压制着法国队，这令笔者大吃一惊。
第三场苏联队二比零战胜加拿大队后，以小组头名出线杀入十六强，被视为夺冠大热门。八分之一比赛与后来获得第四名的比利时队狭路相逢，苏联队虽打入了两个精彩的进球，无奈比利时队却获得了裁判的鼎力相助，比利时队两个极其明显的越位进球都被判作有效。比赛拖入加时赛，苏联队最后以三比四惜败。
1986年世界杯若不是由墨西哥而是由苏联或匈牙利主办，那么杀入决赛的没准就有苏联队了。
1986年世界杯最好的球员当然是马拉多纳，这是毫无争议的，最好的两支球队，在我看来则是苏联队与巴西队。巴西队四分之一比赛遇到法国队，这场比赛让我见识到了什么是强中更有强中手。欧洲冠军法国队在巴西面前处于下风，双方战成一比一后，下半场巴西曾获得点球，济科主罚却被扑出，直至最后巴西被拖入点球遭淘汰。巴西队与苏联队遭淘汰，助长了国际足坛的保守主义踢法，贻害至今。
执法苏联与比利时队比赛的裁判是瑞典人弗雷德里克森。四年以后，他再次扼杀了苏联队。1990年意大利世界杯，此时东欧国家已经纷纷移帜，苏联也大势已定，距离更改国号为期不远。小组赛第二场生死战，苏联对阵阿根廷，马拉多纳在球门线上用手将苏联队的必进球挡出，裁判视而不见。这位裁判不是别人，正是弗雷德里克森！据闻，两次败于弗雷德里克森之手的洛巴诺夫斯基，曾说过应该把弗雷德里克森送上审判台之类的话。苏联队在1990年世界杯上的遭遇，洛巴诺夫斯基的名言“我敢肯定，裁判不喜欢我们的国家，不喜欢我们的制度”，杨健先生在其文章中也曾提到，但是，杨先生关于足球的结论似乎没有受到这些事实的影响。
综上所述，杨健先生以世界杯成绩不佳来认定“社会主义国家足球不行”的结论，笔者认为还是稍显草率了些。
在1986年世界杯上大放异彩的别拉诺夫，荣获了当年的欧洲金球奖。随后他又参加了1988年欧洲杯，帮助苏联队获得了亚军，冠军是当时拥有“三剑客”的荷兰队。过去，中国媒体对苏联球员的报道相当少，当笔者再次听到别拉诺夫的名字的时候，则进入了1990年。1989年，别拉诺夫加入了西德的甲级队门兴格拉德巴赫队。仅仅两个月后，1990年1月12日，别拉诺夫携同妻子和两位朋友去商店购物，被控偷了价值两千马克的服装而遭杜塞尔多夫警察局的拘留，警察还在没有得到别拉诺夫同意的情况下对其寓所进行了搜查。别拉诺夫曾辩解说，我刚向当地幼儿园捐了3000马克，怎么可能去偷2000马克的衣服呢？笔者当时从广播中听到了此事，万分惊讶。此事后来如何，笔者无从知晓。总之，一代球星，迅速陨落了。至今想来，令人唏嘘。
苏联队的绝唱是1992年欧洲杯。那时候苏联已经在1991年解散，球队以独立国家联合体的名义最后一次出征。小组赛先后战平德国、荷兰两强后，第三场竟然不可思议地以0：3惨败给了弱旅苏格兰队。“独联体”队的守门员赛后曾说，比赛前，没有播放国歌，听不到国歌，他们就不知为谁而战，就没有斗志。
苏联的足球成绩，与其他体育项目相比而言，并不算突出。1988年苏联最后一次参加奥运会，以55枚金牌赢得榜首之战。令美国感到耻辱的是，他们只获得了36枚金牌名列第三名，第二名是东德37枚金牌。苏联不仅在夏季奥运会傲视群雄，在冬季奥运会上更是无人可敌的霸主。除了“举国体制”的“集中”优势外，不可否认，苏联的全民体育普及水平也是极高的。苏联，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能够同时在足球、篮球、排球这三大球男子项目中具有夺冠实力的国家，1988年奥运会，苏联获得了男子足球、篮球的金牌，排球的银牌。当年，美国篮球排球行，足球不行。现在，巴西足球排球行，篮球不行，而阿根廷、西班牙足球篮球行，排球不行。
前央视足球评论员黄健翔先生，曾是中国最有影响的足球评论员。自退出央视后，黄先生更多地谈论起社会政治话题来，他曾有过“海参崴1949年还是中国的”高论。6月15日，黄健翔先生发微博谈起了2002年世界杯的往事：
“哥斯达黎加爆冷击败乌拉圭，让我想起12年前在韩国解说中国队与哥队的比赛前路遇哥国唯一的记者在记者大巴上告诉我：我们国家教育医疗是全民福利，人人享受政府保障，学校里孩子无忧无虑，毕业后都有工作，所以人民热爱足球。虽国小人少，但每个人都幸福和自豪。现在想起来，那记者的模样还是那么生动。”
恕我孤陋寡闻，除了喜好足球一项以外，上述事项似乎与哥斯达黎加沾边的不多，不知那位哥斯达黎加记者是不是开玩笑。更令我吃惊的是，黄健翔先生为何就把这些口水当真了。不过，相比于《南方周末》敢于把索马里树为经济繁荣政治自由的典范，以及孙海英先生宣称战乱中的阿富汗政府给民众免费分配别墅而言，黄健翔先生将哥斯达黎加捧为新乌托邦，也算是相当理智了。
另外，“教育医疗是全民福利，人人享受政府保障，学校里孩子无忧无虑，毕业后都有工作”，这明明说的就是当年苏联、南斯拉夫、捷克斯洛伐克这些国家嘛！上述事实，在前些年被中国的经济学家与各路“公知”贬得一无是处，被当做大锅饭、铁饭碗而砸烂了。黄健翔先生为这些现象叫好，难道是要为“古拉格群岛”翻案吗？
中国的知识人的逻辑，怪异得很。过去他们鼓吹市场万能、自私最善，等到两极分化、有毒食品泛滥、教育住房医疗成了新三座大山，他们却转而指责中国不能保障社会公平，不能对国民提供各种保障，如同他们先是鼓励人们躲避崇高，等到小悦悦案、招远案发生后再指责中国人毫无道德感一样。秦晓先生在其政纲《凝聚改革共识 启动改革议程——十字路口的改革抉择》里一面抱怨政府征税太多，要府给富人减税，搞小政府，一面却要求政府“大幅度地提高财政对社保、医疗、教育等民生支出以及节能、环保支出占GDP的比重”。减少收入的同时却要扩大支出，这可能吗？保守派与进步派、共和党与民主党的纲领被秦晓一家包圆了。
在整个中南美洲，能够跟“教育医疗是全民福利，人人享受政府保障，学校里孩子无忧无虑，毕业后都有工作”沾边的，可轮不到哥斯达黎加，只能轮到古巴。遗憾的是，跟所有拉美人民不同的是，古巴人民不喜欢足球，而是喜欢棒球与拳击。
至于在亚洲，能够符合或接近黄健翔先生的条件的，恐怕只有当年的朝鲜了。90年代以来，中国主流舆论纷纷视朝鲜为叫花子国家，不过，直至八十年代末期，朝鲜人均GDP还高于韩国，朝鲜是经互会国家，苏东阵营解体后，朝鲜经济才急速衰败的。1966年，朝鲜队曾杀入世界杯八强，后以三比五惜败于尤西比奥带领的葡萄牙队，未能闯入四强。这是亚洲球队在世界杯赛场上的最佳战绩，直到2002年才被韩国队超越，当然，韩国队作为东道主得到了裁判的帮助，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兹不赘述。2010年，朝鲜队再次杀入世界杯决赛圈，黄健翔先生的朋友、前足球记者李承鹏先生曾造谣称“朝鲜队若失利球员就会被罚去挖煤”。
我不认为朝鲜是乌托邦，如同我不认为哥斯达黎加是乌托邦一样，不管是赞美还是批评，都请从事实出发。
政治的归政治，足球的归足球，企盼这一天早日到来。
顺便谈谈足球与法西斯的关系。墨索里尼时代，意大利曾获得两次世界杯。希特勒、墨索里尼、皮诺切特的朋友佛朗哥长期统治下的西班牙，虽没有获得世界杯，但是获得过欧洲杯。佛朗哥所大力支持的皇家马德里队，则数次获得欧洲俱乐部冠军。1978年的世界杯，国际足联交由军人法西斯统治下的阿根廷主办，阿根廷队也获得了该届冠军。世界杯主体育场是河床体育场，据说距此一公里多的海军机械学校，当时其实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关押大批左翼反对派的集中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