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是复旦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洪涛先生2005年11月在“第二届开放时代论坛”是的发言。
学术的文化自主性,在今天的中国是一个非常紧迫的、而且至关重要的问题。从表面上看,这个问题的提出似乎与我国国力的提升以及国人自信心的增强有关,不过,留心一下实际情况,就会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一般认为,国力的提升有助于文化自信,至少两者有正相关性。历史上可以看到一些这样的实例。譬如德国,譬如美国。不过,德国是文化自信在先,政治统一、经济起飞在后。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德意志民族已经为世界贡献了康德、黑格尔,它的统一则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经济起飞是在十九世纪后期至二十世纪初。美国相反,国力强盛带动文化的自信,二十世纪前二、三十年,美国人还热衷于去德国留学,战后的情况是倒过来了。
我认为,我们对中国学术的文化自主性这一问题的关注,不是文化自信随着国家经济实力的增长而加强的结果,相反,倒是由于我们的文化自主性正处在危机之中。
危机的表现有诸多方面,前已有论者谈及“双语”这一问题。近些年来大学大搞“双语教学”,有关部门已经下达正式文件,制定量化指标。大学同时纷纷引进西方原版教材,且以英文授课为可欲之目标。另外,在洋刊洋会发表、发言,在洋学校留学,一律予以推动、鼓励。八十年代以来,英语学习备受重视,“双语教学”从大学一直办到幼儿园,各种考试考级,从大学教师的职称考试到其他各种职业资格考试,唯一不能拉下的就是英语。英语教育当然需要重视,不过目前业已形成“英语独尊”这一局面。譬如大学中有英语考级,却无中文考级。英语不好,学生担忧,不读或读不懂“文言”,则无所谓。
语言有两类,一类是日用语言(方言口语之类),另一类是学术语言(所谓“雅言”)。任何一种文化都有其学术语言。西方世界相当长时间里一直将拉丁语或/和古希腊语作为学术语言,这些古典语言的文献称之为“古典”。近代以来,各民族逐渐有了自己的文化语言,但丁以意大利语写就的《神曲》、马丁?路德以德语译的《圣经》等,都使这些民族有了自己的经典。有了自己的经典就有了自己的学术语言,就有了自己的文化传统,或者说,有了自主的文化。中国古人向来以先秦儒家的文言典籍为典范,称之为“经”。“经”所用的语言是中国传统的“学术语言”,或者说“雅言”。《论语?述而》称:“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诗》、《书》等等,构成了中国的“经”。中国文化精神之所以在二千多年中能一以贯之、长续不坠,雅言系统的长存是重要原因之一。
也有不少国家或民族并不存在自己的学术语言,而是以其他文化的“雅言”为“雅言”。譬如中世纪时的西欧各民族。民族国家时代启动之后,有的国家或地区明确以他国语言作为自己的学术语言,这种情况较多发生在殖民地,也有的是因为某些民族对本族语言能否成为精神之载体或是否具有精神性怀有疑虑。它们往往被迫或有意识采纳“双语政策”。威尔士人在十九世纪推行“双语政策”,原因在于他们对母语能否成功扮演当代全方位语言的角色怀有疑虑。“双语政策”之前提是对母语的不自信,其结果是以母语为附庸,自认母语为“方言”之一,而认他人之语言为“国语”。“双语政策”往往为那些丧失文化自信的民族所采纳,伴随着这种丧失,它们将或正融入其他主导民族,成为依附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