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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焕章:《孔门理财学》第二章 ——孔子精义 
作者:[陈焕章] 来源:[] 2024-04-25

回顾了孔子一生重要的事件,我们现在阐述整个孔子哲学的精义。孔子哲学的基本概念可以分为两类,一类建立在“多样性”法则的基础上,一类建立在“一体性”法则的基础上。一类随着时代的需要而改变,另一类植根于人性,所以是永恒不变的。第一类如三统说和三世说,第二类如仁德,是要在恕的基础上加以实践的。

一、 三统说
孔子像一位伟大的医生,他的教导像药方。就如同一位伟大的医生从来不会只用一种药物包治百病一样,孔子从来没有给出单一的教导作为万世不变的法则。在《春秋》中,孔子提出了三统说,这一说法在他所有著作中我们都能看到。三统以三个朝代为代表,分别是夏、商、周,所有的事物在三个朝代都不同。比如,有的朝代以正月为岁首,有的以二月为岁首,有的以三月为岁首;有的朝代将早晨作为一天的开始,有的将早晨和半夜之间的中点作为一天开始,有的将半夜作为一天开始。有的朝代崇尚黑色,有的尚白,有的尚赤。这里没有固定的形式,它们都一样好。
因此三统好比一个循环,当前者运行不好的时候,后一个便取而代之。其精义在于所有的人类文明和社会生活必然是变化的,以革除过去的错误并适应时势的需要。所有好的东西都会腐朽变成恶的。文明可能会经历一个长期的过程回到基本原则,然后又重新开始,虽然这一原则可能不完全采取原初的形式。或者,不同的文明和制度可能在不同的地方同时存在。
二、三世说
三世说比三统说更为重要。第一阶段为据乱世,原始文明刚从混乱中脱颖出来,社会意识仍然相当粗陋。本国与其他文明国家之间的区分壁垒分明,因此人们主要关注国内的状况而不关心别国;大国受到重视,小国被忽视。第二为升平世,人们只区分文明国(夏)与野蛮人(夷)。文明的范围更宽广了,国家间的友谊更紧密了。由于权力平等,即使小国也可以派出他们的代表。第三为太平世,这时候彼此的区分不再存在。野蛮族群也变成文明国家,在外交领域获得同样的地位。无论这些国家是远是近,是大是小,世界是作为一个整体存在的,人类的品行达到最高水平。
体现于国际关系的三世说是在《春秋》【1】中提出的,但我们发现它贯穿于孔子全部著作中,无论所述主题是什么。
比如政治上,专制、宪政、无政府为三世;宗教上,多神、一神、无神为三世。三世可以再分为九世,八十一世等等,这其实是一种进化论或演化论。我们必须记住这一点,才能理解:孔子的学说虽然有时显得前后不一,但都是适用于不同阶段的,我们不能错误地将低级阶段的原则应用于高级阶段。
升平世也叫小康,太平世也叫大同,孔子描述了这两个阶段的不同。这段描述极重要,我们需要全部引用。在《礼记·礼运第九》中孔子说: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大人世及以为礼。城郭沟池以为固,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以贤勇知,以功为己。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选也。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谨于礼者也。以著其义,以考其信,著有过,刑仁讲让,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执者去,众以为殃,是谓小康。”
这是所有孔子教导中最重要的论述。大同或太平世是孔子的终极理想,是孔教的黄金时代。如果我们比较一下大同和小康,我们或许会更清楚。人人都知道孔教有五伦和五常,五伦即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五常即仁、义、礼、智、信。但按照孔子的说法,它们只属于小康社会。大家还知道孔子喜欢君主制政府和孝道,但他们只适用于小康社会。在大同世界,整个世界是唯一的一种社会组织,个人是唯一的独立单元,社会化和个体化特征都达到了极点。这里没有民族国家,因此也没有战争,没有国防的需要,也没有对于勇武和诡诈之士的需求。贤德的人被人民选举出来,因此主权在民,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关系不复存在;男女之间的婚姻纽带没有了,所以丈夫和妻子、父亲和儿子、兄弟间的关系也没有了,唯一剩下的是友谊。家庭没有了,所以没有继承关系,没有私有财产,没有自私之谋。阶级也没有了,所以仅存的类别区分是按年龄或性别,但无论老、中、幼,无论男女,每个人的需要都得到满足。大道之行也,自然每个人都和其他人一样善良,五常消失了,每个人自然地爱其他人,不讲究造作的礼义。谈到小康,孔子给了我们六位圣贤作为榜样,然而谈到大同,他没有提及任何人,因为大同社会还没有存在过。在《尚书》中,孔子用尧和舜代表大同社会,因为他们没有将帝位传给自己的儿子,但在《礼记·礼运第九》中没有提及他们。三世说是进化论,我们只能向未来寻求黄金时代,太平世即大同世界就是目标。
三、仁
无论是三统说还是三世说都是以外部环境为转移的“多样性”法则的展现,而“一体性”法则植根于人的本性,即“仁”的原则。从宗教的角度,这个“一体”被称为“上帝”;从哲学的角度,它被称为“元”;从伦理的角度,它被称为“仁”。这三个名称是建立在同一原则基础之上的,因为他们是同一的。宇宙之同一不是别的正是仁,能将自然统合为一的称为“上帝”或“元”,能将社会粘合在一起的称为“仁”。孔子说:“仁者人也。”孟子也重复了这句话。 如果我们将之改为否定的说法,就是:任何一个不遵从仁爱原则的人都不是人!
四、恕
问题是,如何实践仁呢?孔子对他的学生曾子说“吾道一以贯之”后 ,曾子向其他学生解释说这里的“一”不过是忠恕, 孔子自言:“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2】可见,忠恕构成一体,而忠是包含在恕道之中的。当子贡问:“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孔子回答说:“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3】 在另一场合,孔子还从正面陈述这一黄金准则说:“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4】
注释:
【1】很奇怪,理雅各(James Legge,十九世纪英国传教士,将四书、五经译成英文,陈焕章写作本书时曾大量引用他的英译——译者注)显然完全不懂得孔子的国际观念,他说:“孔子没有为他的国家与其他独立国的交往建立规范,他实际上没有意识到这回事。中国对他来说是‘中央王国’(The Middle Kingdom),‘诸夏’和‘天下’,其疆域之外是原始野蛮的部落。”(Chinese Classics, vol.i,pp.107~8)。这一论断与真相差之甚远。孔子为同其他独立国家交往制定了很多规范,甚至只根据《春秋》就可以编纂孔子国际法。在孔子时代,中国被分为许多国家,主要国家有十二个,总数超过一百。因此,孔子的‘国家’不是中国,而是鲁国。既然鲁国同其他独立国家有持续的交往,孔子怎么可能会对此一无所知呢?这些国家被称为‘诸夏’和‘中央王国’。这就是整个国际社会。‘中央王国’这一概念犹如“基督世界”(Christendom)一样,对于中国人来说当时的域外只有原始野蛮的部落。这就是孔子生活的时代状况。但是对于孔子来说,“天下”一词实际是指的整个世界,它不仅包括‘诸夏’,还包括所有野蛮部落。虽然有时人们仅用以指称中华世界,但谁都明白这个词从来都不是只指一个民族国家。实际上,孔子从来都是胸怀天下的。
【2】《中庸》
【3】《论语·卫灵公篇第十五》
【4】《论语·雍也篇第六》
节选自陈焕章《孔门理财学:孔子及其学派的经济思想》,翟玉忠译,陆寿筠校;中央编译出版社2009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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